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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收起大哥大,望了女孩一会见,那双眼眸的深邃,使她不自禁心绪耸动。

  “好好吃点东西。”他交代着。很奇怪,他这句话里彷佛含有一种……温柔感 。

  她怔怔望着他,轻颤着,觉得认识他,觉得……想哭了。

  高腾云从沙发边站起来,准备要走,却突然被人自后一扭,一把手铐铐上他双 腕,他掉头一看──大门的警卫正喳呼着,要同事将人犯抓牢。

  “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”高腾云诘问。

  “你携带凶器闯入报社大楼威胁员工,我们必须把你交给警方处理。”

  “你们必须把我放开!”他怒道,“不要耽误我!我还得赶回工作岗位去救人 。”

  警卫上下觑着他,对他一身的血迹和狼狈讥道:“哈,说你去杀人还比较可信 ,救人?”

  他冷笑起来。“我看你的举止行动,还是二百年前未开化的生番──”

  这句话是一刀插在伤口上。

  高腾云勃然大怒,他那坚硕的肩膀本能的往前一撞,把这个用最蠢的方式来得 罪人的汉子,硬生生撞翻在一张茶几上,几上的花瓶匡当一声落了地,碎裂四射, 众人惊叫着散开来。

  骚动中,忽有一个苍厚的声音响起:“这里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会议室来了位长者,满头银发,服装整饬,富有威仪地在口中叼根烟斗。

  他是本报的大老,社论的主笔,在报社的地位只一、二人之下。他忽然把那霜 白的眉一抬,“咦”了一声说:“高腾云,你怎么在这儿?”

  人群里有人诧问:“周老,您认识这个人?”

  “认识呀,还很熟呢!他是大观纪念医院的外科医师,我太太还是他的病号。 ”

  周老把高腾云送到报社大门。

  高腾云终于表示了歉意,“很抱歉,到您的报社惹了麻烦。”

  这位长者只是拍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快回医院去吧!急诊处等着你呢。”怡 然吸一口

  烟,目送他过街。

  高腾云三脚两步赶回医院,重新走过下午拾获报纸的长廊,不禁苦笑--在报 社要不是周老出面,被押到警局去,可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。

  他一直很能够把情绪埋藏在内心,像今天这样激动的表现,在他是失常。

  糟的是,他有种不妙的预感,这失常的现象,似乎不准备到此为止。

  很快他那预感就得到证实。

  一脚踏入急诊处,这一向是病急惨慌的地方,他先听到一阵痛苦的哀叫-小病 床上一名病人抱腹在翻转,未见处理。

  他蹙眉询问在场的医师,得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答覆:“要先正确诊断才能处理 。”

  高腾云只觉得一股气冲上来,这些人到何时才能学会要看“病”更要看“病人 ”!任由患者在那儿叫苦,难道他们真的无动于衷?他插身过去,自然动作不十分 斯文,看过病人,命令道:“这人没有明显的外科状况,先给他打个止痛针。”

  小护士跑去准备针药了,被高腾云挤开的那名医帅,吹胡子瞪眼睛要来与他理 论,慢了些许,另一名护士奔来,急道:“高医师,快来!有个重伤患者!”

  担架上瘫着一具瘦小的身躯,头脸都是血,人已经没有意识了。高腾云才看一 眼,一颗心便直往下沉。

  还是个少年,由其脸庞轮廓看得出来,是个原住民。

  “什么意外?”他问,心情不自然地起悸动。

  “从一百公尺高的工地摔下山谷。”

  脑袋削去了半边,鲜血汨汨直流。高腾云知道他这种种时刻必须咬紧牙关,他 命令:“把人移到诊疗台。”

  “真可怜,才十三岁,是个布农族的。”一名护士说。

  高腾云的心像被一只拳头打了一记。止血、针药、插气管,他指挥着急救措施 ,然而他觉得呼吸困难。

  “说是跟他爸爸去上工,山路的铺网工程,天太黑,一个失足……”护士说。

  一名细皮嫩肉的实习医师很诧畏,“这么小就当工人,卖这种命?再说,这不 是非法童工?”

  “没办法,听说家境很苦……”

  高腾云胸口堵着、塞着,空气没法子进入。

  呼吸,快呼吸──他心里直吼,吼他自己,吼这垂危的生命。

  “高医师,病人的心跳──”

  “电击!”他咆哮。

  一次,二次──要命、要命!快呼吸!三次──病床边那部闪光的机器“哔” 一长声,萤幕上的线条从曲线变成水平,没有希望地画下去,通向虚无的黑暗。

  心跳停了,呼吸停了,瞳孔已经放大……生命已去,血,却依然幽幽淌下来。

  七点一到,伤者宣告死亡。

  孩子的父亲,一个黧黑的布农族汉子,倒坐下来,用□脏的双手蒙住面孔,嚎 啕大哭。

  高腾云立在那儿,戴着手套的双手,再度染了血,沉甸甸地垂着。下午,有个 癌症病人在这双手里死去,现在,另一个重伤病人同样在这双手里死去,他忽然有 种冲动想要冷笑──他所从事的真是救人的职业吗?或者他只是一名使者,专把人 命交到死神手里?那布农族汉子的哭声,把高腾云笼罩住,把他一点一点的吞噬掉 。在高腾云耳中听来,那不只是个父亲死了孩子之后的悲鸣,那是整个部族在劣势 、沦丧、贫厄、困顿中的悲呜──那其中也有高腾云一把无尽的酸泪。

  因为,他也是部族里的一份子,他体内也流淌着相同祖先的血液。

  他也是布农族的儿女。

  高腾云闭上眼睛,脑海闪过-幕幕族人在现实里、在当今这个环境里,个个像 兽一样拚斗、挣扎、流血的困境,他看太多,听太多了。

  难道曾经鹰扬的部族,曾经身为这座岛屿的主人家,如今就只能在社会黑暗的 底层爬行,永远,永远也没有再站起来、与这块土地上所有人一样昂首阔步的机会 和余地?高腾云身心都在激颤,眼一睁,见到萎缩在地上那汉子的泪脸,他那颗结 冻的心破裂了,一阵痛楚袭来,他勃然大怒,一箭步跨上前,把那汉子狠狠从地上 揪起。

  “为什么让那么小的孩子去做工?为什么不好好栽培他,让他受教育,让他学 技艺,让他像个正常的孩子快快乐乐的长大,给他一个机会,让他将来在这社会上 能有立足之地?”

  不公平,高腾云明明知道他对这汉子的质问不公平,他比谁都要明白这汉子背 后会有的苦况、他的无能为力,可是高腾云控制不了白己。

  他的心也碎了。

  那恸哭的汉子吓怔住,满是红丝的眼睛却滚出更豆大的泪珠,他抽泣道:“我 ……我也是想,可是他……他妈妈才生下双胞胎,五、八个孩子,又……又有老人 家,家里太……太苦了高腾云纠缠的双手突然一软,松开那汉子,那汉子倒退的当 儿,高腾云自己也必须费力才能站稳。

  急诊处一时的骇静,被那细皮嫩肉的实习医师打破了──他似乎也想为这场面 说几句公道话,嗤地一笑。

  “家里苦就该有家庭计画嘛,生那么多孙子做什么?事先也该打好经济基础, 平常少喝点酒,你们山地人就是贪杯;劣酒、私酿的,灌了一堆,还有人不要命去 喝假洒,医院老有喝出问题的山地人上门来,送了命,怪谁--”

  这实习医师或许了解别人的问题,对于自己的问题却有些迟钝,因此他完全提 防不到高腾云突然一拳挥过来,结结实实击中他娇生惯养的下巴──他被打得往后 仰,整个人张贴在白色的墙上,和现场的所有人一样,都骇呆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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