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图所记载,此洞便是藏宝之处!
他拎了把铁槌,兴致勃勃地绕着石洞走,在岩壁上东敲一记、西敲一记,阿木更是搬出小型电钻,就地试起性能来了,准备要大肆开挖,因为就他们所得到的讯息,宝藏是埋在岩层之中的。
两个蠢才的动作,看得铁舟心惊肉跳,更是气恼得不得了——
这石洞从前或许存放过军火,甚至真有些什么珍稀的装备,但如今除了留下一堆腐朽的杉木板,和壁上零零落落的锈钉子外,什么也没有了,就算有,也只是些崩塌的石肩、石块。随便哪个人来,都会看出这洞的结构十分松脆,任意开凿会有危险,可这两个智障儿……
「嘿!铁教授,别在那儿闲着,咱这儿需要你专业的协助。」六次郎掉过头来喊,手上多出一把枪。
所谓「专业的协助」,就是要铁舟做他们的挖土工人。铁舟抓着一把铁铲心想,这地方根本没有财宝,可是现在不管说什么,这对呆子都不肯相信,总要等到一无所获,他们才会死心,与其任两人胡挖、瞎挖的,不如他来动土,至少他懂得拿捏分寸,知道什么地方能碰,什么地方不能碰。
但是,雪关则在一旁急道:「铁先生身上有伤,你们不能——」
回过头,铁舟以眼神向她示意不要紧,女孩为他焦虑的神色,再度使他心里泛满异样的感情,不仅仅是感动而已。
铁铲铿铿地响了,很快地,电钻也跟着启动,岩洞里漫起烟尘,雪关被赶到后边去,绞着一双手,忧愁地望着烟尘中铁舟挥动铲子的身影。站久了,终于累了,也渐渐感受到这岩洞内的寒气,她抱住身子慢慢往后退。旁边有一条羊肠似的小道,黯然不知地通往哪里去,不过,这附近的地面起码平坦些,空气也不那么冰凉,她靠着山壁坐下来。
眼睫一垂,她昏昏地困去了。
困着的人,不知时间过去了有多久。烟尘还飞舞着,但岩洞暂时静了下来,只有老杉板烧起来的一堆火哔剥响着,铁舟在小通道内找到雪关,他站着,静静凝看着她。
她身子微侧,倚着山壁,穿绣花绿条绒长裤的双腿斜斜并着,她睡着的样子依然显得秀气而有教养,即便是在这样荒险的环境下。也因为是这样荒险的环境,她虽睡着,却隐隐蹙着眉心,透出一丝不安宁之感。
铁舟的内心动了一动,在她跟前缓缓蹲下来,伸手想抚平她的眉心,却在空中顿住了,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胸臆。
教他怎么说明自己对这女孩的感觉?他晓得,几乎从一开始就晓得,雪关到他有种特别的关心注意、特别的感情,那少女的纯真情意,澎湃奔流得像春日里的溪泉,几度地将他淹没。
不管他再怎么感到荒谬、可笑,甚至于要严厉地训斥自己,也终究不能不承认,他被她牵引、被她触动了,有某种东西将他和她系在了一起。
这正是最让他感到难堪的一部分,这少女来自他半生经历过的两个女人——一个生她,一个养她。当初他爱过、销魂过,也毁灭过,生命的大半精华已随着两个女人的情与怨去了,没想到又有这少女出现在他破碎、寂寥的人生之中,这少女究竟要给他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意义?
纵使他一向是个不屑世俗眼光,不让世俗条例将他羁绊住的人,然而对于雪关,这个与他隔着年纪、隔着辈分,与他牵扯在两代情仇里的女孩,他几乎是不知所措的,说不出内心的慌张感——他该怎么看待她、该把她摆在生命里的哪一处?
铁舟不知不觉的伸出手,轻轻的似个叹息,触碰雪关的眉梢。雪关一惊而醒。
「铁先生,怎么……」她道,以为有什么状况,惶然地左右张望,脸上却还有惺忪的样子,那模样看起来极为可爱。
铁舟忙道:「没事、没事,对不起,吵醒你了。」
「那两个人呢?」
铁舟拿下巴朝石洞的另一头指了指,火堆边,阿木和六次郎倒头歇在那儿,这两人为了他们的财富和前途,辛劳了一整晚,也累坏了。
雪关回脸打量铁舟,见他两袖高卷,满面尘沙,不禁关切地问:「有什么发现她并不在乎阿木和六次郎挖不挖得到宝藏,只担心铁舟受他们的摆布,巴望他有收获,能及早放了她和铁舟走。
「快了——」铁舟在她身边坐下来,鄙夷地说:「再挖下几斤石头,凑足个整数,那两个家伙就会发现他们是〖后山传奇〗里最大的笑话!」
敲打了一夜,只给这倒霉的石洞添了几个窟窿,石堆中连个破铜烂铁都没有,更甭谈什么金银财宝了。铁舟自然早料到这样的结果,阿木和六次郎听信传言,给一幅所谓的记号图耍得团团转,那不稀奇,铁舟只是纳闷——是谁一开始捏造了丝巾与宝藏的谣言?后来又是谁画了没凭没据的一幅记号图,教两个呆子上了当,胡搞瞎搞起来的?
他几乎能肯定一点,那两个呆子的背后有人,那个人才是始作俑者。
雪关不知道这许多蹊跷,只一心盼望,「他们要是找不到宝藏,我希望他们把丝巾还给我,那是妈妈从前最喜欢的东西……」
马上她就发觉自己不该提到母亲,那太敏感了,她收住口,可是气氛已经变样了,铁舟没吭声,他的姿势、他的气息似乎都有点胶着,使得雪关也跟着僵坐在那儿,呼吸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。
半晌,他才出声,「从前那些事,她……都告诉你了?」
晓得他在问什么,她轻轻的回答,「是的,丽姨都说了……」
呀!从前的那些事,关于铁舟的过去、关于雪关的生母与继母,一经提起,存在于这中年男子和这少女之间情感上的尴尬,便一下变得明显起来——就雪关来说,她爱上的是生母与继母爱过的男人;换到铁舟这边,他面对的是情人与妻子生养的女儿,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巳经陷入了,却已有进退不得的感觉,未能厘清的感情,使得尴尬益发成了痛苦。
于是,当雪关吞吐地说了句「独不起」,铁舟顿时变得暴烈起来,「没必要说对不起,过去的事和你无关!」
他那否定式的口吻,使她觉得受伤,她带着凄楚说:「但是我能了解!」
铁舟定着,听她说下去,「就算我不能完全明白你和妈妈、丽姨之间的事,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和丽姨爱你,却又离开你;为什么你爱她们,却又放弃她们,但是我了解……」她望进他的眼睛深处,看见那里面的寂寞和阴影,她说得情真意切,「我了解你。」
铁舟笑起来,是那种空洞颤抖的笑。
「你真的了解一个伤害过、辜负过你母亲和你继母的男人?你懂得他的所作所为?
同情他,还可以接受他?」
重重伤过人,也重重受过伤的男人,即使他还能相信别人,他也不相信自己了。
铁舟从地面跳起来,心神狂乱,这一刻,他别的不知道,只知道他承不起、受不住雪关的一片情。
「你选择离开是对的,千万、千万不要再改变主意。」
说完,铁舟走到通道的更深处去,在那个位置他看得到雪关,但雪关看不到他,看不到他抱头蹲了下来,整个人埋进黑暗之中。
雪关在这头怔怔地坐着,双眼逐渐刺热起来,她闭上眼睛,泪水淌过脸颊,凉凉的。世界也同样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