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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多好听的名字,我会拿着个牌子到飞机场去找她,现在就去,你放心了吧?”

  她说:“谢谢你!”

  我拿着“欢迎谢斐素心”的牌子到机场,举起它。

  去他的稿子,总得有点私生活。

  旅客陆续出来,果然有一位十分干净,白发如银丝的老太大朝着我的牌子走过来。

  “谢老太?”我惊异于她的精神奕奕。

  看上去也像是七八十岁,但是双目闪烁,一脸笑容。

  “你是来接我的凌器?”她趋向前来问。

  “不,我是凌器的姐姐,凌感。”

  她笑了,“你们年轻人真可爱,谁说如今人情薄如纸?你们还不是对老人很好,像这位周先生,一直自美国照顾我到这里——周先生?”

 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人。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,他向我微微一鞠躬。

  谢老太太说:“周先生,没你事了,我们再联络吧,再见。”

  那位年轻人向我说再见,又向老太太说再见,拿起行李走了,我问老太太,“你没亲人?”

  她说:“没有,我家在三藩市,自己回来探访老朋友,朋友是令妹以前的教师,她不良于行,所以托令妹,刚巧令妹亦不便,唉,这是地址,你送我去吧。”

  我驾车把她送到那个地址,索性替她提着皮箱上楼,另一位坐着轮椅的老太太来开门,她们相见大欢,我自觉做了宗好事。

  她们留我吃饭,我放下电话与地址,叫她们随时与我联络,但那晚的确有事,不能奉陪。

  我颇担心,“你们起居有人帮忙吗?”我见屋子收拾得异常整洁。

  “有一个很好的钟点女工。”老太太回答:“世界上充满好人。”很安乐的样子。

  真乐观,我离开她们的时候想,我要是一半这么开朗就好了,那还不朝气勃勃,心想事成。

  回到家中,开了电视吃电视餐。我并没有事,只是不想与两位老太太相对无言。反正隔三四十年,自己迟早会变成她们那样,此刻何必过早练习与孤独老人相处?

  妹妹在第二天生了个胖儿子,足重三公斤。

  我到医院去看她,居然碰到谢老太,那位周先生也在。

  谢老太说:“我把周先生拉了来,大家年轻人做个朋友不妨,是不是?朋友越多越好。你们的气质相仿……我不多留了,凌器需要休息,是不是,凌器?”

  她很识相,难得的耳聪目灵,一点都没有时下老人的通病,如果将来我老了也会这样,我就不介意老。想到这里,声音软了下来。

  她问我:“你还没有结婚吗?”

  我摇摇头,怪不好意思地,顺带看周君一眼。

  “奇怪,都迟婚,到底是挑剔呢,还是贪图独身轻松?”她笑问。

  我不好意思答,顾左右而言他,“我们走吧!”

  “周先生没车子,你送我们如何?”谢老大问我。

  “好好好。”我温和得很恰如其份。

  谢老太坚持我先送她,我觉得很蹊跷,向周君投去一眼,刚巧他也朝我看来,我们相视会心微笑。

  这就是旧通俗小说中形容的“眉来眼去”吧?我忽然之间面孔红了。

  送回谢老太,在她处喝过茶,出来时周君说:“如果你不便,我自行回家好了。”

  我笑说:“我没有什么不便。”

  他便跟我上车。我问他:“周君你是干哪一行的?”

  他很懊恼的样子,“厌恶性行业,女孩子一听便吓得什么似的。”

  我讶异,“不会比我的职业更可怕吧?我的工作是无中生有,吹牛扯谈,你说多无聊。”

  “真的?那是什么工作?”

  “我专业写小说。”

  “哈哈哈!”他说:“你太谦虚了。”

  “你呢?”

  “法医。”

  “哦!”我说:“真是同病相怜,大家都得不到世人的谅解。”

  “可是做为一个作家……”

  “谁敢说自己是个作家?”我笑,“都是江湖救急胡乱混口饭吃罢了,名不正言不顺,倒是你,堂堂专业人士,不必以少数人意见而对自己职业抱有偏心。”

  “凌小姐,被你三言两语,我顿时振作起来。”他很会说话。

  “客气客气。”我说:“府上到了。”

  他礼貌的问:“有空喝杯茶吗?”

  “刚喝过,一肚子水,改天吧!”女人总得有女人的矜持,我推了他。

  “改天见。”

  我加一句:“改天再约。”

  家里有数千字要赶,我实在没有心思出去喝茶玩耍。我不敢说自己有工作狂,但有时候看到无名小卒或是当今红牌,动辄脱稿,实在觉得他们没有责任感。

  没有空就不要写,写了就得负责。

  但是逍遥的人自有他们的乐趣,像我,成日的写写写,快发疯了,没有人同情我。

  说什么自由工作,人家至少有周末休息,我们连这种例牌假都没有,眼睛一睁开来便得写。

  也曾试过出外找一份工作,可是一层层的晦气压下来,很不习惯,早上准七时起床,到公司报到,把所有该做的工作全部做完,老板还是要挑剔,无论怎样,他是英才,你是奴才,这样子下去,日子久了,难免不为了息事宁人而自认是奴才,这么滑稽的关系不知如何维持,只好辞职。

  至今尚怀念那份薪水,虽然同事粗鲁不文,又病于肤浅,但到底月底会得发出固定的薪水来。

  这是过去的事,不必多说。

  电话铃响,是阿施,她说:“老板说你还是写短篇吧!他说一个杂志里有两个长篇不好,张小姐已经写到第二十三。”

  我不耐烦,“她写到第两百三十我也不管,她的长篇在做梦,我的长篇是生活,怎么相同?”

  “老板说,您老请少安毋躁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叫她写短篇?不是说只差过曹雪芹吗?应该随心所欲呀!”

  “你最好全世界的人都迁就你。”阿施说。

  “是吗?那为什么我一写短篇就是十年?”

  “没有人写得比你好。”

  “我不要听这种话。”

  “是吗?拍马屁也不管用?”阿施笑,“这种事倒不多,俗云,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”她挂断电话。

  电话铃再响,我取起听筒,“听着,阿施——”

  那边沉默一会儿。

  “喂!”

  “我是谢老太。”

  “啊是,对不起,我还以为是编辑追稿呢!”

  “凌感,你妹妹说你忙工作都几乎忙疯了,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呀!我看过大作,认为它们的确值得欣赏,但是你老了之后,你的书会不会叫你‘妈妈’?著作能给你带来名气,不能带来温情呀!”

  我笑。七八十岁的老人家,居然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的事。

  我唏嘘的说:“没有男朋友,又没有智慧来打发时间,所以只好做做做,很麻木。”

  “麻木?不见得,看上去你彷佛很痛苦。”

  “怎么办?”

  “我来替你作个冰人如何?”

  “冰人?”我咕咕的笑,“你有子侄吗?谢老太。”

  “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呀!那位周先生你觉得如何?”

  “他?”我沉吟,“不知道,可能性不高吧!”我嚅嚅地说。

  “你要给你自己机会呀!”谢老太鼓励,“看见好的男孩子,要把握机会。”

  “我忙着写稿……”找藉口。

  “总可以暂时放下,是不是?”

  “不晓得怎么约会人家。”又急急换另外一个藉口。

  “人家约你,你推掉,是不是?”她什么都知道,了不起。

  我静默。

  “我再帮你安排一下如何?”她试探。

  她老人家是这么善意,我只好说老实话,“听其自然好了,我相信缘份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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