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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决定了,虽然红着脸,我还是缓缓的问:“为什么要搬走?我没有要你搬走啊!”

  他转过头来,大喜过望,“真的?”

  我点点头,“你付了两星期的租,才过了六天,今天第六天,才开始呢,你打算搬吗?找到新房子啦?”

  他笑了,笑起来牙齿雪白,很稚气的。“谢谢你——真对不起,不过我知道怎么补偿,我请你去看场电影,然后我们去吃顿饭——奇怪,你一点也不像玛丽说的那个阿玉。”他忽然想起来,瞪住我。

 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。但我也不是狐狸精就是了。

  但这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我知道我这个周末不会再寂寞了,下一个周末也不会寂寞了,这才是重要的。

  国际营

  在外国念书的时候,不同国籍的男朋友多,不算稀奇,但是回来做事,身边仍然跟著英美法苏四大洲的男人,就不算是那么好笑的事了。

  我知道他们背後说得难听之极,叫我的办公室为「国际营」,我就名正言顺的做了国际女郎。虽然自问清白,而且性格开朗,也为这件事烦恼不已。

  妈妈很为我抱不平。

  她常常在亲友面前解释:「……也许性格明快,回儿的外国朋友特别多,其实他们之间很平常。」

  我往往阻止她,「算了,妈妈,越描越黑,随别人怎麽说,别去理他们。」

  「有些事是不能太大方的。」妈妈说:「你不澄清,人家的话就多。」

  「你越澄清,人家的话更多。」我提醒她。

  妈妈气,「我同他们打官司。」她说:「管他们的嘴。」

  「官吃饱饭没事做,还理这些琐事?人家担心香港前途问题还来不及,你为芝麻绿豆的事儿烦恼。」

  「回儿,可不可以转一份工作?」

  「我就快要升级了,而且就在这一两个月间公布,你叫我在这个时候转什麽工作?

  「—避一避那些外国人。」

  「避不开的,香港高度华洋杂处,每间公司都有外国人。」

  「你别跟他们太亲热。」

  「在同一机构内工作,大家兄弟姐妹一般,难道板著面孔做人不成?」

  「你就是笑得太多!」

  「妈妈,你别先入我罪,我有我做人的自由。」

  「就是太自由了,你不知道外头的人说得多难听。」

  「外头的人?我又看不见,我又听不到,管它呢。」 你不管我还得管。」

  「妈妈,我劝你同那些长舌妇少来往。」

  妈妈真可爱,「我自己亦是个长舌妇,我不同她们来往,同谁来往?」

  「那么你也攻击她们的女儿,说她们是千年老妖精。」

  「回儿!」

  「为什麽不呢?四十多岁的女人,一个个作小白天使状,面孔化妆得似大殓入棺模样,还充其拥有弱小心灵,想假冒廿九岁零十一个半月……算了吧。」

  「你当心进拔舌地狱。」

  我不在乎,「要拔大家拔,陪我的人多得很,我顶多轮在湾仔,不知多少人在宵湾。」

  「上班去,我说不过你。」

  我笑一笑,回公司。

  公司里的人也不可爱,一个个明争暗斗,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,尤其是几个拍马拍得进的小瘪三,时常超级踩人,不好应付。

  我并不是宠将,说我特别会做,我不见得,特别不会做,当然也不是,反正我会混,嘻嘻哈哈胡调,老板你不满意吗?无所谓,再做一次,反正时间是公司的,早受收买,心里不舒服,想想比上不足,比下有馀,也就算了,外头还把我当女强人呢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谁没有苦水,吐个屁。

  可是在公司同这班牛鬼蛇神,贩夫走卒混,月底还能发下薪水来,辞了工又该作啥?搓麻将、逛街、吃茶?几时到老?

  不可能的事。

  这份工作实是无选择中的选择。

  国际新闻社里,当然有各式人等,包括美籍日本人、中印混血儿、法国马赛人、美国德州人、葡英混血……单单少中国人。

  这也是母亲担心的道理,没有中国人?她深深害怕将来的女婿不是黄炎子弟!怕得要,再安慰她也不管用。

  但是要我到哪儿去找好的中国男人来一嫁了之?

  真头痛。

  慢慢来吧,我也向往结婚,希望像俗话形容的「嫁得好」,但此事不能强求,我连密友都没有。

  法国小子法朗索娃推门进来,「那份香港前途的报告做好没有?」

  「单是楔子已经做死人,」我说:「全香港的报纸社论都有不同的方向,怎麽办?」

  法国人笑:「下班去喝杯酒吧。」

  我想起母亲的叮嘱,「不去了。」

  「怎麽了?」

  我看看他,微笑,「我头痛。」我指指头。

  「你这个家伙,怎麽忽然小家子气起来?」

  我不响。

  过一会儿我说:「法朗索娃,找别人去。」

  「我喜欢同你闲扯。」

  「人家玛歌很喜欢你,又是你同乡。」

  「你自己不去就算了,别跟我乱推荐人。」他生气的走出去。

  我叹口气,总会得罪人,你总会得罪人。

  没到一会儿,又有人进来,我抬头,是中葡混血儿亚方素。

  「嗨,蜜糖儿,」他说:「今夜有空?」

  「头痛,没空。」

  「拒人千里之外。」他说。

  我说:「你的中文没有进步呀。」

  「有没有帮助?你会不会对我青睐有加?我学中文都是为了你。」

  「别灌迷汤了,我已经三十岁,不受这一套,对外头打字员说去。」我摆手。

  「颜回,别恃宠生娇。」

  我说:「真的头痛。」

  他耸耸肩,「下午,我再来约你。」

  我关上门,燃枝烟,打开报告,刚预备做,那个日本人踢开门。他是我上司,我不得不

  敷衍他,同他混。

  我说:「早,今天心情如何?」

  「坏。」他一屁股坐下来。

  我连忙扯一个笑脸。

  「你那篇报告写得坏透。」

  「是是是。」我笑著说。

  「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,为什麽不施展出来?」

  「老板,你对我估价太高了。」

  「别找籍口。」他板著面孔。

  我仍然挂著假笑,假得像真的一样,心里想:小人得志,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,有机会我把你切成八块,你这只乌龟。

  「是真的,你要求太高,你自己太能干,事事要一百分,所以我们这些八十分的伙计,你都看不入眼。」我张开嘴,滔滔不绝的假话一直流畅的吐出来。

  我不理他的反应如何,我只为保护自己。

  「我不管,你这报告写得不好的话,我会叫你一直写下去,写一千次!」

  「可以可以。不过下一次一定好。」

  「你是怎么搞的?一点都不专心!」

  「没法子,六年来一直是这样,也不知道别的老板怎麽想,居然做下来了。」死鬼,就是你特别爱找碴,你又不是老板,薪水又不是阁下发的,陪你混就混,我比谁不会混。

  「今夜有没有空?」正题目来了。

  先吓唬我、批评我、伤我自尊,把我说得一文不值,然後约会我,算是提携。

  我说:「我头痛,山本先生,我不想出去。」

  「约了别人吧?」

  「晚上打电话来查我,我会向你报告我头痛的最新状况。」

  他哼一声,不出声,我也看著他,不出声。

  而我们的母亲以为我们坐在办公室,只是听听电话,说说笑的优差。

  把山本打发走了,我才用心看了一下报告。

  最近工作效率很差,功夫上错漏百出,大概是时间到了,要嫁人才解决得了这种大问,那也得看嫁的是谁,弄得不好更加水深火热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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