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,我将拥着钱终老。
第二天。
我的心情仍然沉着,但情绪已经受控制。
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,我们得到一些,必然失去一些,如果要我做陈淑子,我情愿一生寂寞,况且陈淑子也没有得到荣昌,而我,虽然没有荣昌,却有我父亲的财富,我应该心足。
知足常乐。
荣昌的样子很憔悴,却仍然收拾得很干净。
我对他的态度没有显着的改变,只有他觉察得到,我对他是冷淡得多了。
我们在早上开了一个着要的会议,散会之后,筋疲力尽,但是我没有出去午餐,我叫了一客三文治吃。
他推门进来。
我看看他,他坐在我对面,这个人,叫我怎么说话?
“你为什么不骂我?”他垂头丧气。
“我为什么要骂你?”我咬一口三文治。
“我对你说谎,”他说:“淑子确是我的未婚妻。”
真聪明,前来认错,希望得到我的原谅?
我说:“你没有说谎,你只是没有说实话。”
他苦笑:“你如果大骂我一顿,我会好过点。”
“荣,我们认识也不浅了,你知道我为人,我不会那么着视你、”我很大方的把注事一笔勾销。
他惨白的看着我。
“你以为你快要成功?将要做庞家的乘龙快婚?这是没有可能的事,即使我疯狂的爱上你,权也不在我手上,一切要我父亲批准,如果我脱离他,我跟陈淑子有什骱蠼样?我最吸引之处又不是我本人,而是我父亲的财产,荣,你太妄想。”我声音中并没有讽刺之意。
他紧闭上嘴唇,被我击得无还手之力。
“你想飞上枝头作凤凰,太困难了。”
他站起来,走到窗口去。
我没有胃口再吃三文治,把它扔到字纸箩。
他说:“阶级观念真的那么着要?”转过身来。
“你换了是我,你也一样。”我的声音很平静。
他说:“我仍然觉得淑子没出现之前,我是有希望的。”
我说:“你不能怪她。”
“我没有,她也很可怜。”荣昌低下头。
他们两个人,互相说对方可怜,照说应该有共呜。
“陈淑子很好,很适合你。”我说得很有诚意。
“她占有欲很强。”荣昌开始诉苦。
“爱你才想占有你。”
“那段爱已经过去,所余的只是恩怨情仇。”他说:“我后悔接受她的赏赐,我非常的不快乐,从此以后,我将生活在这个至大的阴影中,永不超生,有时我希望,我只是一个中学生,无知,但快乐,在我的小天地内顶天立地般做人。”
我为他难过,陈淑子与他,都一般倒霉。
我明白,受人恩惠,人家眼巴巴的盯着,盼望你图报,多么难受的一件事。
“娶她吧,除了娶她,没有办法。”我说的是实话。
荣昌绝望的说:“娶了她更难受,生生世世我们的关系就是主仆,她为我牺牲,在小学里教了四年书,吃得坏穿得怀,就是为了要成全我,那时我年轻,好胜心切,我根本不应接受这种恩典。”
“性格控制命运,荣,你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。”
“她不知我也付出代价。”他整个人像是要崩溃。
是的,他们两个人的牺牲都很大,一个是物质与时间;另一个是自尊。
“别太痛苦,”我说:“你在公司的地位,绝不会因此摇动,放心。”
“即使如此,我也不会是个快乐的人。”他沮丧的说。
我很温和,“你所要的,已经得到大部份,你应当心足。”
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,“我明白,对你的宽宏大量,我也很感激。”
“平白少了一个知己,我很遗憾。”
“志怡,我们仍然可以做好朋友。”他很渴望的说。
“不,”我摇头,“工作上我仍信任你,但私人感情上,你是个危险人物,我不想为自己找麻烦,你明白吗?我是个小心的人;我父亲教过我:志怡,作为我的女儿,你事事要小心。”
他知道已经失去我这个朋友。
我诚恳的说:“荣,别辞职。”
“我想一想。”
“我知道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前途,但我们也需要你,我们会尽力来挽留你。”我说得很漂后。
他一头一脸是汗。“志怡,我对你的估计实在太低,我早应知道你有你父亲的血液,你头脑清醒,为人果断。”
我不响,他猜得了一半,我也得保护自己.
他不知我也心如刀割,但我不会告诉他,还有什么必要?
那日我坐司机的车回家,看到陈淑子站在门口,下雨,她没有带伞。
我叫司机停车,“别傻,快随我进屋,叫你不要再浪费时间。”我轻声责备她。
她清丽的面孔有说不尽的愁苦。
我延她入屋,给她毛巾擦干头发。
“以后请按铃,说是找我,佣人一定请你入内。”
“没有以后了。”她说。
“事情怎么样?他有没有回到你身边?”我急问。
“没有,庞小姐,但我感谢你的诺言,你言而有信,令我敬佩。”她低看头。
我递热茶给她,一边苦笑。
“没有你,他还是要离开我,他愿意把学费还我,一千倍一万倍都可以,但是我不要。”她告诉我。
“陈小姐,施恩莫图报,你能不能原谅他?”我问。
“我决定退出,”她说:“我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。”
我扬起一条眉。
“救人自救,”她的声音充满无奈与嘲弄,“大家都想解脱,在帮他的期间,我也得到过欢乐,那时候我面孔散发着后光,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人……一切都已过去,我会离开他。”
“你离开他,我也不会再相信他。”我说。
“我知道,”她惋惜的说:“你的双目中容不下一粒沙。”
“祝你幸运。”我是真心的。
“幸运?他总会找到女人,我也一定会有伴侣,不必担心,时间磨平一切伤口。”陈淑子看得很透彻。
她站起来离开。
荣昌还是辞职了。
我并没有真正的挽留他,离了我跟前也好,世上有那么多的人,谁没有谁不行呢?聘人广告一登出来,每天我都接见三十个以上的管理科硕士,都相貌英俊,风度翩翩能说会道,讨人欢心,才华出众。
我更加悲哀。
廿世纪末的大都会,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,然而浪漫的成份少之又少,必要时切记自救。
站在庞氏大厦往楼下看,车人如蚁,我开始觉得高处不胜寒。
这其间最寂寞的人是我,但是没有人知道。
没人相信。
房客
放学了。我穿上大衣,戴上手套,拉好了帽子,挽起我的书包,才推门出学生休息室,就被玛丽叫住了,“嗳,你等一等!”我只好转过头去,玛丽有什么事叫住我的呢?别又是什么舞会吧?我是一向不去这种地方的,她又不是不知道,但是我脸上还是堆着笑。在外国,中国朋友太难找了。
“阿玉,找了你一天,你怎么?还好吧?”她追上来。
“好。”我说:“你呢?男朋友的车在校门等吧?”
“是呀,难为他了,天天这样接送的,车子只不过是一辆迷你,不过——”她笑了。
我也陪她微微的笑着。我们一起推开校门,走到街上。
“阿玉,最近你身体好吧?看你,现在已经穿了那么多,真下雪了,怎么办?”她忽然对我很关心很关心。
我且笑着看住她。
果然她的正题儿来了,“阿玉,你家那间房还空着啊?”
“空着。”我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