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伯欣对纪和说:“纪和要留着举行毕业礼,纪泰你代他回来,很好。”
纪和一楞,知道他搞错了,“不,叔父,我的确是纪和。”
纪伯欣“呵呵”笑两声,“我自己孩子也不认得?”
纪和不知道任何是好。
纪伯欣行动不便,甚有感慨,“年纪大了,一个个倒下。”
纪和替他按摩肩膀。
“你有去看过两个孩子吗?”
纪和故意装做听不清楚,“手术不知道要多久。”
纪伯欣的看护走近,让他喝水,轻轻回答:“三小时以上,那是很普通的搭桥手术,不用担心。”
“她那样瘦也会血管栓塞。”
纪伯欣又说几句。
看护翻译:“最近在伦敦小住,天天与孩子们玩耍,已经会走路,会说几句话,懂得叫爷爷。”
纪和笑,“那么可爱。”
“你为什么没有留住桑子?”
纪和一怔,只得摊手,“你也没留住妻子。”
看护有点尴尬,略有迟疑,纪伯欣却说:“你讲的对,我们没本事,父子同命。”
纪和苦笑。
“桑子要结婚了,对方是著名地产商,专吧泰晤士河畔旧货舱改做住宅,我害怕桑子叫孩子们跟随洋人姓氏。”
“卞律师会知道怎么做。”
“卞琳说她没有办法,她只可劝桑子几句,纪泰,你是孩子生父,你去游说。”
纪和沉吟,那是人家家事,实在不好介入,可是纪伯欣习惯控制大局,坐在轮椅上,不忘其乐。
“纪泰,去,去。“他挥舞双手。
看护连忙说:“纪先生,你累了,我们明天再来。“
不管他反对已把轮椅推走。
纪和看牢墙壁上的大挂钟,一分一秒过的真慢。
他用双手掩着脸,忽然有人轻轻搓揉他肩膀。
他放下手,“今敏用双手掩着脸,忽然有人轻轻。”
可不是今敏与卞律师来了
卞琳说:“我会去会计处,你们慢慢谈谈。”
纪和抬起头,呵,士别三日,刮目相看,今敏上班没多久,外型完全改变:身上多余脂肪已经消耗光,整个人苗条清矍,大眼睛更加有神,她短发拨到脑后,穿深蓝色套状,百分百似专业女性 。
今敏坐到他身边,用手臂围住他。
这个手势胜过千言万语。
半晌,纪和说:“看你样子,就知道你生活很好。”
“纪和,我认识了朋友。”她露出一丝笑意。
“是什么人,他爱惜你否,有没有事事以你为重?”
“他是政府副检查官,我们很谈得来,他很有诚意,提过结婚,我正考虑。”
纪和凝视今敏的脸,她瘦了,下巴尖尖,眉毛修理过,分外秀丽。
纪和还记得第一次在列德图书馆见到她的情形,她圆面孔,粗眉大眼煞气腾腾,问他要钱。
她长大了,毕业,嫁人……..顺着次序,人生中所有测验一件件做妥。
“他是华人?”
“原籍上海,家里做成衣,有个牌子叫‘精神’,你可有听过?”
纪和给她看内衣牌子,果然就是精神牌,“很耐穿,又吸汗,他们是殷商,不欺客 。”
今敏笑了,把头靠在纪和肩膀上。
纪和低声说:“我很替你高兴。”
“你呢,老好纪和,你心中可有什么人?”
“我有我母亲”
这时医生出现,纪和连忙站起来。
医生一脸笑,一看就知道是好消息,果然,他这样说:“罗女士无恙,她可以庆祝八十大寿。
纪和松下气来,瘫痪在椅子里。
卞琳回来,看到纪和,摇摇头,“振作,纪和。”
纪和立刻站立敬礼。
卞琳不禁问:“如此活泼,你到底是纪泰还是纪和?”
今敏说:“纪和,回家沐浴休息片刻再回来,你身上有汗酸臭。”
纪和点头。
他回到家里,看到母亲常用的披肩,坐垫,他一一抚摩,无限依依。他冲洗一番,又赶回医院,请服务员搭张小床让他在病房陪伴母亲。
罗翠珠苏醒后有沉沉睡去,纪和看了几页书,眼困,和衣倒在小床上。
纪和想起幼时睡在母亲脚后,转身时可碰到母亲肢体,安全又温馨。
睡前与母亲聊天:“妈妈,别的星球上有无人类”,“妈妈,世上为何有贫国”,“妈妈,真有刘关张这三个人吗”那时候,约莫四五岁。
半夜,罗翠珠醒转,一时不知身在何处,忍不住呼唤,“水,水。”
纪和立刻跳起斟水给母亲。
“呵,小和,你在这里。”
纪和按铃,看护进来看视,问了几句。
纪和紧紧握住母亲的手
罗翠珠微微笑,待看护出去了,她轻轻对纪和说:“小和,我不是你的生母,想你已经知道
纪和平静地回答:“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妈妈 。”
他伏在母亲枕边。
罗翠珠轻轻抚摩纪和头发。
纪和问:“妈妈,外太空到底有否高智慧生物?”
罗女士忽然忘却伤口疼痛,“一定有
她回答:“我虽是阿姆,也知道宇宙浩瀚无限。”
“可是,为什么不与地球联络?”
罗女士想,“也许他们曾经路过,一看,发觉人类低能落后,不屑与我们交往?”
纪和回答:“有可能。”
罗女士问:“大考辛苦吗?”
“头发都白了。”
“可会到叔父公司服务?”
“大有可能。”
“找到好女孩没有?”
“一定不负你所望。”
罗翠珠微笑,触动伤口,只得停下。
天蒙蒙亮,医生推门进来检查病人罗翠珠微笑。
他说:“我听见有说有笑,那肯定有助康复。”
五天后罗翠珠就出院。
纪和并没有回大学参加毕业礼,文凭邮寄给他,他妈妈把它镶在镜框里挂书房。
妈妈骄傲地说:“不容易。”
是不简单,他生命中整整一千个日子。
卞琳找他,“纪和,我派今敏去了上海美国商会,你正好来填她的空位,公司需要生力军
纪和答:“我明早即可报到。”
“桑子回来办嫁妆,你可要见她?”
“孩子们可一起?”
“他们要上幼儿班,没带来。”
“我渴望见到桑子。”
“我帮你约时间,纪老先生的意思是,可否要回两个孙儿抚养,听说她再度怀孕,
“我帮你约时间。
纪和不出声.
卞琳说:“可恶的纪泰可一点也不担心,他与肚皮舞娘优哉游哉享受极乐。”
纪和笑起来。
卞琳说:“帮帮忙。”
纪和第一天上班,便发觉自己已非吴下阿蒙,秘书,助理都对他十分客气,女同事眼光带点仰慕,知道他仍单身,借故找他说话。
从前,他要努力搞好人际关系,今日,不费吹灰之力,人们会主动迁就,可是,纪和仍然怀念那时与艺雯下班后在街角买糖炒栗子当点心的岁月 。
桑子与女眷住在大酒店套房,她的嫁妆大约包括各种刺绣群褂,一张红木鸦片床,一架檀香雕花屏风,三张供桌,以及若干古董瓷器。
房门一开,桑子轻盈地跳出来,只看她,与纪和第一次会面是一模一样,她又恢复了五十年代优雅斯文打扮:三个骨裤子,小衬衫翻领竖起,配平跟鞋,梳马尾巴,看不出有孕嫁。
“老好纪和,桑子轻盈地跳出来。”她这样叫他。
侍应送下午茶来,桑子亲手用银壶侍侯纪和。
女眷们出去逛街购物,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桑子不待他开口便说:“我知你来意。”
纪和欠身,“我来与虎谋皮。”
桑子笑笑,“虎皮怎么可能拨下来给人,那还怎么活命?”
纪和说不下去。
“当初没人要这对孩子,连我也没打算要他们,可是终于把他们带到这么大,又有人来争,不不,我无可能交出抚养权,他们的外公外婆也非常疼惜他们,我们不会答应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