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着脸,慕容华衣一声不吭地坐在饭桌前,闷头吃饭。
荆芸秀低眉顺目,一言不发。间或偷偷觑她一眼,又迅速垂下眼睫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梦无痕不自在地咳了一声。
“没事。”慕容华衣抬头说了一句,继续闷头吃饭。
“姐姐……”荆芸秀望着她,欲言又止。
“芸秀?”荆孝儒奇怪地看着她。他这个妹子虽是养在深闺,然而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,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。
咬了咬唇,荆芸秀觑了觑慕容华衣,小声道,“姐姐,你的手——还是用纱布包一包吧。”
“华衣,你的手怎么了?”梦无痕蹙眉问道。
“没怎么。”慕容华衣面色一红,瞪了荆芸秀一眼,闷闷道。
“伸手给我看看。”梦无痕道。
“都跟你说没什么了。”慕容华衣恼羞成怒道。
“没什么?”梦无痕挑眉,眸中带笑地望着她。
指掌微动,众人尚看不清他的动作,慕容华衣的左手已经落入他的手中。
“你——”恼怒地瞪着他,慕容华衣恨恨地道,“你是看准了我武功不如你?”
“我是怕你伤着了,却不说。”梦无痕淡淡一笑,翻开她的掌心。
一望之下,不由吃了一惊。
左手五只上,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眼,有些明显扎得很深,血珠缓缓地渗出来,端是惨不忍睹。
吸了口气,梦无痕抬眸,“怎么回事?”
慕容华衣别开眼睛,不理他。
“芸秀?”
“啊——?”被他这样淡淡地看过来,荆芸秀只觉的压力顿增,喃喃地道,“那个——姐姐说,嗯,想要刺绣。”
“刺绣?”吃惊地望了慕容华衣一眼,半晌,梦无痕叹了口气。
告了声罪,拉着慕容华衣离席,寻了纱布为她细细包了,末了,叹气道,“华衣,以后要什么巾帕绣品,就去绣庄买罢。”
想当然耳,又惹来慕容华衣嗔怨的一瞥。
好在从此以后,慕容华衣再不提刺绣这档子事了。
然而就在她一心想要当个贤惠女子,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,荆芸秀却对她那身高来高去,英飒利落的功夫羡慕不已。找了个空档央她传授两招。
慕容华衣眯着眼睛,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。
娴雅的气质,清秀的容颜,纤细的身段,进退有度的举止,无论从哪一样看起来,都是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的良家女子。这样的女子竟然要学功夫?
好罢,既然要学功夫,那她自然也不会藏私。就先从蹲马步练起吧。
于是,顶着火辣辣的日头,荆芸秀一动不动地在后院蹲了半个时辰,扑通一声,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,叫道,“不学了,姐姐,我再也不学了。”
这事传到荆孝儒耳里,自是大为心疼,唤了妹妹过来,千叮万嘱地道,“往后再也不准这么胡来了。”
梦无痕微微苦笑,望了眼慕容华衣,道,“你呀,尽会折腾人家姑娘。”
“功夫便是这么练出来的。”眼眸子一转,慕容华衣笑道,“不过我说芸秀,你也别学什么功夫了。白白浪费了精神。就像我,现在对什么厨艺呀,女红呀,一概敬而远之。”
荆芸秀抿了抿嘴,叹了口气,“以后,再也不说学什么功夫了。”
※※ ※※ ※※
这一来一往,已是十天过去。
这一日,慕容华衣从山下探了消息回来。说是临安王爷带兵投奔燕王去了。而此时,荆孝儒的伤势也已好转许多。
于是梦无痕雇了马车,又修书一封,嘱荆孝儒带着,让那对兄妹去他江南的别邺。到了那里,自然有人会安置他们。
一路将两人送到山下。
荆孝儒有伤在身,躺在马车上,然而一双眼睛,却依然殷切地望着梦无痕,张了张嘴,唤了声,“恩师。”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梦无痕淡淡地道。
窒了窒,荆孝儒垂头,半晌,问了一句,“那您——还回不回京城?”
“回。”梦无痕道。
荆孝儒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抬头道,“那就好了。若是恩师回了京城,圣上定然龙心大悦。朝堂之上,六军之中,总算有人能镇得住场面了。”
听他一句一句说下去,梦无痕并不打断,直到他说完了,才苦笑道,“你以为我是什么?是神是仙?如今朱棣大军直指南京,挥军而下势如破竹。你以为靠我一个人,就定能力挽狂澜,保得南京无恙吗?”
荆孝儒立刻反驳道,“恩师早年随太祖南征北讨,战功赫赫,无论朝中军中,影响力都是勿庸置疑的。”
“我在朝中有些人脉,军中确也略有薄名。”平静地看了他一眼,梦无痕接道,“但你要记得,这万里江山,不是一个人能撑得起的。”
怔了怔,荆孝儒道,“那——恩师的意思是?”
淡淡一笑,梦无痕道,“该做的,我自当去做。你且宽心,在江南好生休养。等到时局稳定之后,再做打算。”
沉默了一下,荆孝儒垂首。
其实他心里明白,待这阵风波过去之后,天下局势又有变化。若是当今圣上无恙,依然稳坐龙庭,他还有为官的希望。若是圣上不幸,燕王登基称帝,那今生他是只能效仿陶渊铭,采菊东篱下了。
那边,两个姑娘手拉着手,说了阵子体己话,离情依依地走了过来。
上了马车,荆芸秀抹着眼泪,道,“姐姐,你们可要快些来江南呀。芸秀和哥哥会在那边等着你们。”
“去吧。”慕容华衣拍了拍她的手,道,“一路保重。”
“时辰不早了,是该启程了。”望瞭望天色,梦无痕道,“你们一路保重。到了江南,需要什么尽管和那边的赵管事开口。”
“多谢恩师。学生这就去了。”荆孝儒抬头看了看他,似是还想说些什么,却终是没有开口。
轻薄的烟尘里,马车渐行渐远。
目送他们远去,慕容华衣忽道,“你就让他们这样去了?万一路上碰到临安王府的人,或是出了其它什么茬子,那如何是好?”
“他们都已经走了,你才想起问我。不嫌晚了些吗?”梦无痕微笑地望着她。
“我就不信你没有安排。”慕容华衣瞪着眼睛,佯嗔道:“还不快从实招来,你暗地里究竟找了谁去护送?还是一会儿我们缀在后头,索性一路将他们送去江南。”
“我们还有事待办,拖延不得。”梦无痕淡淡一笑,接道,“不过我确是派了人护送他们,你尽可放心。”
“谁?”慕容华衣好奇地道。
“你不妨猜猜。”
灵光一闪,慕容华衣抬眸道,“难道是——和尚?”
“不错。”赞许地点头,梦无痕道。
“好呀,你竟然瞒我到现在。”
慕容华衣瞪着他,难怪这些日子以来,他和觉念寺的方丈慧远禅师成天关在禅房里,烹茶下棋,谈经说佛,端是一见如故。
现在才知道,原来这两人一早就认识了。
于是又问,“如今可能告诉我了罢,这觉念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,这群和尚又什么来历?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。”梦无痕微微一笑,正要说下去,忽听远处官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。
由远及近,浓烟滚滚,蹄声如冬雷阵阵。
数十骑快马在梦无痕面前敕勒勒地停了下来。为首的那名骑士右腿侧拐,纵身跃下马来,却在看到慕容华衣的一瞬,面色微变。
见到此人,慕容华衣也是一怔,悄声对梦无痕道,“这人名唤江骅,是朱棣麾下的一员大将,很得重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