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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页

 

  “华衣?”梦无痕唤了一声,却看到那红色的身影已经跑开老远。

  摇了摇头,他索性靠着山壁,闭上眼。

  很久很久以前,也是这样的夜晚,他倚着山壁,指点少年剑术。一招一式,倾囊相授。犹记得每悟出一招剑式,少年眼中便会流露出逼人的华彩。

  到后来,这种华彩一点一点凝结,到最后成就了他一身睥睨天下的气势与野心。

  有时候也会想,他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?师父让他在武林和朝廷中做选择,他选择了朝廷。然而,却没有成为一代良臣。先皇遗命,病榻之中托他辅佐新帝,他允了,却没有做到。悉心教授,尽得真传的唯一传人,掀起腥风血雨,妄图问鼎中原。

  桩桩件件,都仿佛在嘲弄着他的宿命。

  微微一叹,抬眸,却发现慕容华衣抱着个坛子,正施展着上乘轻功,朝这边掠了过来。

  “接着。”一声娇叱,那坛子在空中打了个转,迎面抛了过来。

  一伸手,轻轻松松接个正着,梦无痕朝那坛子瞅了几眼,奇怪地道,“这个……似乎是酒坛子。”

  “没错,就是个酒坛子。”慕容华衣点了点头。

  “这坛子里,是酒?”梦无痕蹙眉。

  “酒坛子里装的,自然是酒。”慕容华衣理所当然地道。

  “可是,这里是寺庙。”深更半夜的,她哪里弄的酒?

  “你没有听说过吗?有和尚的地方,就一定有酒,一定有狗肉。”打从进了这觉念寺,见着的和尚个个腰粗膀圆,柴房的角落里还扔着根肉骨头,她就知道这里住着一群酒肉和尚。

  “你是说,这酒,是你从觉念寺里找出来的?”梦无痕迟疑地问。

  “可不是。满满一地窖的酒啊。这里的和尚,真是享受。不过你放心,我捧了坛酒出来,也没忘在地窖里放上锭银子。毕竟那些和尚藏几坛子酒也不容易。”

  “你还有理?”梦无痕失笑道。

  “如此良辰,怎能没有酒?”慕容华衣转眸一笑,拍开泥封,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口。辛辣的酒流过喉头,呛得她轻轻咳了几声。

  “华衣?”

  将酒坛子递了过去,慕容华衣道,“来,你也来一口。”

  望着眼前女子漆亮的眼眸,梦无痕接过酒坛,仰头灌了一口下去。

  淋漓的酒液浸湿了前襟,酒香四溢,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少年,跟着先帝南征北讨,边疆的寂寂风沙里,与座下士卒一起,吃大块的肉,喝最烈的酒,策马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疾驰。

  就这样你一口,我一口地灌着酒,转眼间,酒坛子就已经空了。

  慕容华衣呵呵一笑,道,“我再去取几坛过来。”

  “别去。再喝下去,我们都要醉了。”

  “醉了才好。我已经,很久很久没有醉过了。”嘴里说着,却不再坚持着去取酒。她侧了侧身子,靠在梦无痕肩头,从迷离的眼眸望出去,月光也仿佛朦胧了。

  “我也很久没有醉过了。”少年时的豪气,已经离他太远。

  “我记得,很小的时候,家里很穷,为了昕儿的病,爹爹曾经想把我卖掉。牙婆子上门那天,我偷偷从家里逃了出去,躲进隔壁的酒坊里。我在酒坊的地窖里躲了三天三夜,渴了就喝酒,饿了就吃酿酒的糯米。后来被酒坊的伙计发现,拽了我出来,本来要被活活打死的,没想到绝命门的前门主正好路过,觉得我根骨不错,于是收了做义女,这才有了如今的慕容华衣。”

  慕容华衣拽着他的衣袖,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,“你说,我和酒是不是很有缘?”

  “华衣,你有些醉了。”

  “没有。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。”静静地瞅着他,她沉默了一下,忽然凑上头去,吻上梦无痕的唇瓣。

  他微微一惊,抬眸朝她望去。

  她的唇纤薄而红润,碰触间却是清冷,就仿佛身上的血都是冰的。然而,她的眼神却是炽热的,带着一分迟疑,二分羞赧,七分茫然地凑近他。

  慢慢地推开她,梦无痕望着她的眼睛,“华衣,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?”

  眸中掠过一丝难堪,慕容华衣别过头去,一声不吭。

  “华衣?”

  “你就这样讨厌我?稍稍亲近一下就忙不叠地逃开吗?”她低低地叫道。

 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,梦无痕道,“你在害怕什么?华衣,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安?”

  方才他将她推开,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?那种在茫然中的刻意亲近,他宁可不要。

  “不,没有。”她抽回手,背过身子。僵直的背影透着浓浓的孤寂,以及渗在骨子里的倔强。

  心头一酸,她的确不安。见到温婉娴静的荆芸秀,她才发现自己竟如此不像个女人。所有女人家该会的,她都不会。一身的血腥,除了舞刀弄剑,她一无所长。在绝命门的时候,他说喜欢她,这喜欢又能维持多久?

  何时变得如此患得患失?蹙起眉心,她厌弃地想着。

  举起酒坛子朝嘴里灌去,却发现早已经空了,恨恨地抛开,她振衣而起,只听一声龙吟,霜白的月色中霎时刀芒如练,重叠出无数光影。

  刀身纤薄,弯如新月!

  月光刀芒仿佛融成一体,随着那绯色身影在天地间回旋。

  光影中只听她曼声长吟:

  “春光镇在人空老,新愁往恨何穷!”

  手腕乍翻,洒落点点刀芒,接道:

  “——金刀力困起还慵。”

  “一声羌笛,惊起醉怡容。”温润的语声响起,续下未完的诗句。

  人影倏闪,抢入刀芒之中,只轻轻一托一撞,漫天刀影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。

  瞪了他一眼,慕容华衣收起弯刀,道,“我可没醉。也没听你吹过什么羌笛。”

  “心里舒坦些了?”梦无痕笑道。

  “你又知道我哪里不舒坦了?我可舒坦得很。”淡淡的酒意早已被冷风吹散,想起方才的失态,面上不由微微一红。

  梦无痕淡淡一笑,拉着她坐下,忽道,“这辈子,我很少喜欢什么。然而一旦喜欢上了,就会是一辈子。”顿了顿,接道,“华衣,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。”

  “啊?”她微微一怔,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。

  微笑地望了她一眼,他不再多说,心头却有了思量。用不了多久,他会让她知道,这一生酒间花前,只与她携手。

  第七章

  晨钟暮鼓,寺中的生活宁静而安详。

  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涯,而今清静下来,于慕容华衣说来,却是难得。

  每日里在木鱼声中醒来,听和尚念经礼佛,看那些个僧人挑着扁担,沿着山间的碎石小径,一颠一颠地将溪水挑进寺里,这般平静的日子,平日里何尝有过?

  闲来无事,她最常做的,便是缠着荆芸秀,要学什么厨艺女红。每当看着荆芸秀端出色、香、味俱全的各色菜肴,外加玲珑剔透的特色点心,她就忍不住重重叹息。

  为什么同样是女人,她连烤只山鸡都能烤成焦炭的颜色?

  第九次从浓烟滚滚的厨房里蹿出来,慕容华衣喘着气,指着抿嘴偷笑的荆芸秀道,“这辈子,再不进这地方了。”

  拉起她的手,荆芸秀笑道,“不进就不进。”抿了抿嘴,岔开话题道,“姐姐,你上回不是说要学刺绣吗?”

  “对呀。昨儿个下山,我把你要的绣线素巾都买来了。你瞧着合适吗?”

  “合适,当然合适。”

  于是,两人一同进了厢房。直到晚饭的时候才出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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