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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4 页

 

  真是一个欢喜团,大人无法不笑。

  第十二章

  他已会扶着家具逐步走,跌倒爬起,毫不气馁,所有台椅上都有他小小脏手印。

  他是祖父瑰宝。

  许惠愿带他逛公园,四处骄傲介绍:“我孙儿,”脸上发出亮光,“背床前明月光给大家听。”

  幼儿会笑嘻嘻背诵: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,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”

  大家想到果然已经背井离乡,不禁黯然,继而鼓掌称好。

  佳儿得到极多奖赏。

  一日,许惠愿帮孙儿拼玩具火车轨,累了,斟杯白兰地,坐在安乐椅上喝。

  保姆欲带走佳儿,他说:“不,让他陪着我。”

  保姆含笑退下。

  佳儿转过头来,看着祖父,走到他身边,伏在他膝上。

  许惠愿微笑,“所以叫做依依膝下。”

  他摩挲孩子头顶。

  “你爸幼时我忙着工作,没与他相处,家真小时候想必与你一般可爱,我只觉他老在母亲怀中,七八岁仍然幼稚。”

  幼儿仰起头,凝望祖父。

  “你这双眼睛似你二伯伯。”

  幼儿吟哦。

  “你的二伯伯叫家英,一表人才,他此刻已不在人世,”许惠愿轻轻对小孩申诉:“是我的错吗,由我带他进赫昔逊,如果没有我,他会否活到今日?”他翻覆自言自语。

  许惠愿垂下白头。

 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心事。

  小小佳儿忽然抬头对祖父说:“不,不错。”

  “我没有错?”

  他愕然。

  小佳儿摇摇头,“不错。”

  许惠愿落泪,“家英,可是你借佳儿与我说话?”

  佳儿轻轻答:“不错。”

  “呵,”许惠愿忽然释然,他不住点头,“你原谅了父亲,你没有怪我。”

  小佳儿伏在他膝上,十分亲热。

  许惠愿笑了,酒杯在这时落在地上,滚到一边。

  稍后许太太午寝起来,走到楼下,看到保姆在整理衣物,不禁问:“佳儿呢?”

  “与许先生在书房玩火车。”

  许太太走近书房,看到丈夫在安乐椅上盹着,孙儿坐地上看火车。

  小火车沿轨道行走,叮叮声作响,非常有趣。

  许太太顺手取起薄毯子往丈夫身上盖。

  她一边嘀咕,“怕你着凉。”

  忽然她察觉到异样。

  她走得更近一点,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。

  “惠愿。”

  没有回应。

  许太太出乎意料地镇静,她高声叫保姆。

  保姆奔进来。

  “打电话叫家真及昆生回家。”

  保姆一看椅子上垂首的许先生,也明白了。

  她一并把医生也叫来。

  许太太做到丈夫身边。

  佳儿叫她,她紧紧搂着孙儿。

  “只得你一人送走爷爷?”

  佳儿点点头。

  许太太流下泪来,“惠愿,你走好了。”

  大门嘭一声推开,许家真抢进来,在玄关不知叫什么跘了一下,直仆倒在地,他一声不响爬起,踉跄奔进书房。

  他把母亲及儿子轻轻带出书房,叫保姆看住他们。

  昆生也回来了。

  她蹲下看视许氏,一声不响,轻轻用毯子遮住老人身体。

  家真震惊,“怎么会,早上我去上班时他还好好的。”

  昆生用力按住丈夫肩膀,家真似觉有股力量传入他体内,他颤抖双手渐渐平静。

  昆生用手帕替他擦去血迹,他那一跤摔破了额角。

  救护车已驶至门口。

  区医生冲进来。

  救护人员一语不发,只管办事,片刻已把许先生带走。

  昆生说:“我陪爸走一趟,你看牢妈妈。”

  他们走了,家真主动斟了两杯酒拎上楼去。

  只见佳儿已在祖母怀中沉沉睡去,保姆接过他回睡房。

  家真把酒杯递给母亲。

  许太太喝尽一杯,低头不语。

  家真苦涩无言。

  许太太说:“他不寂寞,他有家华家英作伴,有什么误会,如今也可以说清楚了。”

  家真不出声。

  “我有你,家真,我应当庆幸。”

  家真握紧母亲双手。

  “家真,”许太太吩咐:“把你大哥与二哥搬到他们父亲一起吧。”

  家真说是。

  片刻周阿姨来了。

  她真是善心人,捧着一盆人那样高的大红花,“看我在园圃找到什么。”若无其事那样,在屋里打转,陪伴事主。

  周阿姨朝家真是一个眼色,叫他去办事。

  家真与昆生在医院会合。

  昆生轻轻对丈夫说:“是心脏自然衰竭,完全没有痛苦,像忽然睡着,致使不再醒来。”

  家真看着妻子,不知说什么才好,张开嘴,又合拢。

  “我明白你心情,请节哀顺变,生老病死是人类不变命运,我们仍需好好生活。”

  半晌家真说:“我需回蓉岛处理一些事。”

  “我陪你。”

  “不,你陪妈妈及佳儿。”

  “也好。”

  昆生却派周志强与他同行。

  志强只说到蓉岛看视电子科技发展:“听说与香港新加坡鼎足而三,不容忽视。”

  一下飞机,瞠目结舌。

  “美人,每个女子都是美人。”

  电子公司派出的女将自接待员到工程师都是漂亮女生:一头乌发,蜜色皮肤,谈吐温文,又具真才实学,且勤工好学。

  志强懊恼:“我为什么不早来蓉岛?”

  家真只是笑。

  办妥了事,他去找钟斯。

  按着原址找去,问伙计:“钟斯在吗?”

  立刻有人去打电话。

  另一个伙计招呼许家真坐下,“他在分店,立刻过来。”

  分店?呵,情况大好。

  穿着制服外表整洁的伙计笑嘻嘻,“我们共三家分店,老板每朝每家巡视过后才会来这里。”

  家真发愣。

  钟斯终于发奋做人,他不再苦等高贵的白人生父前来打救,他自己站了起来,不再酗酒打架自暴自弃。

  家真感动。

  伙计给他一杯大大的黑咖啡,“他吩咐过,有这么一个热闹,回来找他,一定是许先生,喝蓝山咖啡,不加糖。”

  家真不住点头。

  有人大力推开玻璃门进来,“家真。”

  家真抬头,他泪盈于睫,眼前的钟斯穿白衬衫卡其裤,剪短头发,骤眼看像煞当年小学同学,他站起来紧紧握住他手。

  钟斯装上义肢,门牙也已经修补,精神奕奕。

  家真问:“为什么不同我联络?”

  他搔着头,“我想做好些才给你惊喜。”

  “我的确代你欢喜。”

  他们两个不住拍打对方背脊。

  然后坐下叙旧。

  “家真,我听说了。”

  家真默不作声。

  “对你来说,一定很难受。”

  家真第一次说出感受:“仿佛割去身上某部分,痛得情愿死,可是也得存活下去。”

  钟斯微微牵动嘴角,“我曾有同样感受。”

  “生活真残酷。”

  钟斯答:“但是,也有一丝阳光,昆生与孩子都好吧。”

  “那孩子忒地顽皮。”

  “家真,像你。”

  “我幼时挺斯文。”

  钟斯大笑,“那么文雅的人怎会跟我做朋友。”

  家真一想,也笑起来。

  他问钟斯:“可有女朋友?”

  就在这时,有人在后边搭腔:“钟斯,蒸气牛奶器有故障,需立刻找人来修。”

  家真看过去,只见柜台后站着一个年轻标致女郎:杏眼,肿嘴,褐色皮肤,似笑非笑亲昵神情,一看就知道是钟斯女友。

  家真笑着问:“这位是——”

  “伊斯帖,过来见我老友许家真。”

  伊斯帖走出来,“家真,钟斯一直说起你,你对我来说,一点也不陌生。”

  “不敢当。”

  女郎穿着蜡染沙龙,体态修长,家真看着她,心中想起一个人。

  家真吸口气定神,“一定是伊斯帖管教有方,钟斯才有今日。”

  “家真,钟斯没说你这样会讲话。”

  “几时你俩来加州,我招呼你们。”

  钟斯答:“蓉岛是我的家,不会久离,度假却没问题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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