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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二哥,什么事?”

  “有人看到家华。”

  家真一时没领会,“什么,谁看见大哥?”

  “有人认出由许家华率领这次原住民抗议示威的流血事件,他是滋事分子首领之一。”

  家真心都寒了。

  他双手簌簌发抖,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。

  “别让妈妈知道。”

  “警方已在通缉他,这是迟早通天。”

  家真一个字说不出来。

  “你要有心理准备。”

  “家华为什么与父亲对着干?”家真声音颤抖。

  “他不是针对个人,他抗议资本家剥削。”

  家真捧着头,他统共不明白,因此痛苦。

  “家真,爸叫我,你自己保重。”

  “我一有假期立刻回来。”

  电话挂断,那阵呜呜声叫家真恐惧。

  他离开校园驾车往酒吧买醉。

  三杯啤酒到肚,情绪渐渐平复。

  回程中车子左摇右摆,被一辆货车截住痛骂。

  那司机这样吼:“你找死?你死不足惜,可怜你爸妈要伤心一辈子!”

  家真忽然情形,吓出一身冷汗。

  他把车子停在路旁,锁好车门,坐在车里,直到天亮,才驶返公寓。

  大哥已经成为家中黑羊,他更加要小心翼翼做人。

  试想想,清晨或深夜,有个警察前来敲门:“对不起许先生太太,你们的儿子许家真醉酒驾驶,车毁人亡”,可叫家人如何善后。

  好好生活,也就是孝顺父母。

  他叹口气,拨电话找一新聊天散心。

  响了一阵,无人接听,家真刚想挂断,忽然有男子问:“找谁?”

  家真一呆,“你又是谁?”

  “不,你是谁?”那人也反感。

  家真听见一新的声音在背后传来:“叫你别乱停电话,是谁?”语气亲昵。

  “打错。”那人索性丢下电话听筒。

  家真发愣。

  几年了?整整四年,那几乎是年轻的他的前半生。

  如果一新另外有对象,礼貌上头,她应当对他说明。

  电话来了,是一新追上解释吗?

  不,是同学:“许,明日考理论,我有几个疑点想得白头犹自不得要领,你若不帮我,我得转系。”

  家真停停神,“我们一起研究,你什么时候方便?”

  同学松口气,“叫我舔你鞋子都心甘情愿。”

  不知怎地,这句话叫许家真想起父亲跟在外国人身后,落后半步,但亦步亦趋的样子,永远愉快地应着“是先生”,“谢谢你先生”。

  “许,我们下午三时图书馆见。”

  他怎好非议父亲?

  他怎可对父亲说“爸,毋需卑躬屈膝,也可找到生活。”

  他知道什么是生活?

  “下一季费用已经汇给你了”,父亲说。

  三十年前他带着年轻妻子去到一个陌生的小岛找生活,首要是解决衣食住行,不叫妻子担惊受苦,他是一个有肩膀的好男人,接着,三个儿子出生,黄口无饱期,尤其是这几个少年。

  家真记得母亲说过:“长裤买回来时槢上几吋,六个月后又成吊脚裤,一年买三次鞋子,脚长得像小丑那般大,冰箱里满满食物,一天之内扫空,‘妈,吃的呢’,家华家英连果酱牛油都可以空口吃,吓煞人。”

  幸亏父亲年年加薪升职。

  他能干?谁不苦拼,蓉岛挤满各地各城涌来人才,努力有什么分数?许惠愿比谁都会做人,上中下三层他都摆得平。

  家真敬重父亲。

  他有什么做得不对,那时因为他必须那样做。

  母亲也是,矜贵少女,嫁鸡随鸡,来到蓉岛,渐断六亲,“话全听不懂,晚晚做梦看见你外婆,蓉岛虫蚁奇多,各式各样怪异可怖昆虫,有些挂天花板,有些爬上腿来,怕得人发抖,天气热起来似蒸笼,滂沱大雨,竟月不停,又刮台风,整间屋子颤动…”

  勇敢父母,没有懦弱子女。

  许家真深深吸口气,出门上学。

  下午想起有约,赶到图书馆。

  咦,约的是谁?那人没报姓名。

  “许,这边。”

  有人站起来低声招呼。

  原来是金发的维多利,那头著名金发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生光,衬着白瓷般雪肤及碧蓝双瞳,她是标准美人。

  “你?”

  “可不就是我。”

  “我们到那边角落去。”

  “许,图书馆里不好说话,不如到我处补习。”

  许家真微笑,“当心呵,请客容易送客难。”

  “我从来没怕过你。”

  “这好像不是赞美。”

  “许真我从不知你可以这样活泼。”

  “名字是许家真,我还有若干不为人知的好处。”

  进了人家公寓大门,家真严肃起来。

  “你有什么难题?”

  “不如问我知些什么。”

  维多利一边做咖啡一边叹气。

  她迅速指出功课上不明之处。

  家真为难,“天,你一无所知,如何走到电脑系来。”

  “是家母的主意。”

  “对,你姓罗森复,是罗氏重工后裔,家中事业待你承继,可是这样?”

  “又不是,我有三个成年兄长,罗氏轮不到我,家母是填房,不想我比继兄们逊色。”

  家真想一想,“你要拿几分?”

  “七十分可以升级。”

  “七十分只是丙级。”

  “别看这七十分,说易也不易拿。”

  “你应视甲级为标准。”

  “许真,你信不信我揍你?”

  “坐下来,时间紧逼,我教你读这五条,背熟了,可拿七十分。”

  “假使老师不出你预测的题目呢?”

  家真微笑,“那我陪你留级,来,快来写十遍,方程式尤其要记牢。”

  维多利忽然问:“为什么对我那样好?”

  “我喜欢金发女。”

  “许真,我---”

  “看牢书本,挺直背脊,全神贯注。”

  一新的电话在四十八小时之后才到,闲聊数句,那种隔膜,数千哩外都感觉得到。

  ---“我不想回香港受管束。”

  “读完美术,只得留在欧洲。”

  “或者,另外读一张教育文凭,可到小学教美术。”

  “抑或,做芸芸众名媛之一名?我喜欢写作,可否做女作家?”

  家真没有回答。

  “许家真,我们结婚可好?”

  家真不得不答:“大哥二哥都还未提婚事呢。”

  “这是我所听过最劣籍口。”

  “你说得对。”

  两人都苦笑起来。

  考试成绩发布,不出家真所料,维多利罗森复取得七十二分。

  维多利送他一枚铁芬尼银制锁匙扣,“我母亲说,我应以身相许那个补习先生。”

  “令堂很有趣。”

  “许真,你几分?”

  “一百零五。”

  她震惊,“什么?额外那五分从何而来?”

  “我指出试题中一些谬误。”

  维多利瞠目,“气死人,一个支那人来到美国,指正美国人。”

  家真笑,“美国人,你指红印第安人?你是德裔,母亲来自英国约克郡,你也是移民。”

  “我肤色够白。”

  “再说下去,黄人不帮你补习。”

  “许真,我们即使开始约会?”

  家真凝视她,微笑,“我从不喜高攀,我爱脚踏实地。”

  维多利忽然轻轻说:“你可有恋爱过?”

  家真想想,把双臂枕在脑后,点点头。

  “罗一新?”

  家真一愕,“你怎知有个罗一新?”

  “怎可能不知,她的照片,衣物,书本,还有电话,信件,无处不在,处处都在。”

  家真微笑。

  “她真幸运,你是那样细心温和,性格完整的一个人,且品学兼优,家境甚佳。”

  家真有点腼腆,“哪有你说的那样好。”

  “不过,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,你最爱的人,并非罗一新。”

  家真点头,“你真聪敏,作为一个白女,算是顶尖精灵。”

  维多利既好奇又好笑,伸手拍打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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