找到那家以便宜出名的雅房民宿,发现只剩下一间双人房。
「对不起,暑假的关系,几乎都住满了。」老板娘满怀歉意,「反正你们两个人一起住双人房刚好,如何?」
应元心里咕哝着,他不想让薄荷觉得尴尬,正想再去找旅社,薄荷开口了:「没关系,我们住一间好了。」
「薄荷……」应元瞪大眼睛。
「有关系吗?」薄荷也跟着张大眼睛,「这样旅费比较省呀。」
他搔搔头,不知道该怎么说,「妳不要笨笨的,太相信人。」
「我没有相信每个人,我只相信你呀。」薄荷很信赖的看着他。
遇到这样的信赖,他能说什么?
他们住的那一间是雅房,光亮的磨石子地板,天花板有着吊扇,也有冷气,还有个对外的大阳台。
燥热的夏天午后令人昏昏欲睡,应元走到阳台抽烟,薄荷也跟了去,两个人面对着山景,漫无目的地闲聊着。
说来好笑,千里迢迢跑来集集,他们却在民宿窝了一个下午。一来是热,二来是薄荷累了,聊着聊着,她居然躺在沙发上昏昏睡去。
帮她盖上薄被,不知道为什么,他的心里掠过了一阵酸软的柔情,却没有邪念。
真的糟糕了。他似乎太喜欢这种温暖相依的感觉,太喜欢薄荷了。
他脑海里浮现一句日语:友达以上,恋人未满。
这种感觉很难说明,比朋友还爱她,却不是恋人。很努力的维持这种危险平衡,但是渐渐的,他却不是那么想维持了……他要好好想想。
对着薄荷静谧睡去的容颜,他真的想了很久很久,直到薄荷醒来。
「我又睡着了?」薄荷清醒过来,发现应元严肃的盯着她,有些心慌的笑了笑,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困成这样……」
「妳不习惯旅行,累嘛。」应元温柔的摸摸她的头,「太阳快下山了,我们出去走走,好吗?路上都有树,不会很晒的。」
薄荷温顺的点点头,「我去洗把脸。」
这趟旅行,成了薄荷最美好的回忆之一。应元带她到开满向日葵的苗圃,骑着协力车在山道上飞驰,在小镇东游西逛,跟有文人气息的餐厅老板聊天,吃着道地的客家菜。
不是说集集的景点有多么特别,而是那种悠闲、安逸,随时随地身边有人照顾依赖的感觉,让她觉得这次的旅行那样的美好。
或许是因为熊先生的关系吧!他就在身边,非常值得信赖,晚上的时候,他拿了条凉被睡在地板上,把床让给她。
虽然之后她聊天聊到跟他一起睡在地板上,但熊先生还是非常守礼的。
她是相信了一个非常值得的人。
这趟旅行更拉近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,也让薄荷对应元更加信任,更愿意亲近他。回来台北以后,她很习惯也很喜欢坐在地板上看书,靠着他的膝盖,他会摸摸她的头发,眼中有种宠爱的温柔。
她别无所求了。只能祈祷这样的日子,永远不会消失。
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。
第七章
接到妈妈要她回家吃饭的电话,薄荷的心里是有点忐忑的。
好不容易,她终于稳定下来,开始觉得人生光彩而明亮,实在不太想回去那个「家」。
当初哥哥要结婚,妈妈二话不说,命令她搬出去。理由是家里太小了,哥哥结婚以后不在外租屋,要搬回来。
的确,家里只有小小的二十四坪,要住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就已经满了,再说,家里算来算去也只有三个房间。
她比较伤心的是,她搬出去是为了要把房间空出来,给哥哥当书房。
从小她就是个乖孩子,只是功课差了点。但是这个唯一的缺点在妈妈的眼底无限放大,不管再怎么努力,妈妈就是不喜欢她。
只是……她没有想到,刚刚经历痛苦非常的失恋,妈妈居然就这样理所当然的把她赶出家门。
不过,她也站了起来,习惯了独立的生活。她的工作很顺利,又有了似云这样的好室友,她也渐渐淡忘了这种被遗弃的痛苦。
之后妈妈每次打电话给她,不是要贷款,就是哭穷,她早习以为常。这次为什么突然要她回家吃饭?这实在是从来没有的事情。
虽然不安,她还是乖乖的回家了。
可,一进入玄关,她的心情就低沉下来。
大嫂抱着孩子正在喂奶,客气但疏离的对她笑了笑,爸爸对她点了点头,哥哥只盯着电视看。
「我回来了。」她低低的说。
「鞋子怎么脱着就这样进来?拿出去拿出去!」端菜出来的妈妈对她怒吼,「地板不用妳擦就对了?满脚的沙就这样踩进来!」
薄荷无言的看着玄关七零八落的鞋子,和自己规规矩矩靠墙摆着的鞋。她默默的拿起自己的鞋子,摆到门外去。
「放双鞋子要多久啊?」妈妈又骂了,「冷气都跑光了!门还不快点关上!看看妳,说妳两句就一副爱哭样,妳童养媳啊?看了就讨厌……」
大嫂抱起孩子,紧闭着嘴进了房间,哥哥看她进了房间,也跟了进去。
「欸?芳雯啊,理驰,要吃饭了欸。」妈妈的语气一转,显得分外和蔼可亲,「快出来吃饭啦。」
「宝宝要睡觉了,我晚点吃。妈,你们先吃吧!」大嫂在房间里叫着,「理驰,去吃饭吧,晚点我再吃。」
她哥哥一脸不愉快的走出来,坐在餐桌前面等着人盛饭给他。
「妳还杵在那儿干什么?」妈妈骂了起来,「去洗洗手,把汤端出来!」
「别一直叫了啦。」沉默的爸爸说话了,「当心吵醒孙子。」妈妈这才闭上嘴。
这顿饭吃得很闷。哥哥端了饭碗去看电视,餐桌上只有爸妈和她。爸爸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人,只是默默的吃着,妈妈倒是从头到尾都在说话,一直在骂她。
她真的不知道,妈妈找她回来干什么?难道妈妈没人可以骂,特地叫她回来骂?她知道,她完全知道,妈妈对每个人都温柔体贴,甚至有些讨好巴结的感觉,除了她以外。
她不懂为什么,她真的不懂。
为了少被骂一些,她一直努力听话,赚钱也都乖乖拿回来,但是她被骂的次数并没有减少太多。
现在想起来,她也未必多么爱那个初恋情人,只是他代表了一个可能性--她或许可以有个幸福快乐的家庭,不会挨骂、受挫,她也不会让她的孩子感觉到这种精神的凌迟。
那或许是乖巧的她唯一一次的反抗吧?她不顾母亲的反对,和那个男人交往,很不幸的是,妈妈这次对了,那个男人是混帐,当她遍体鳞伤的回到家里,得到的不是安慰,而是无止无尽恶毒的责骂,和硫酸似的冷嘲热讽。
事后回想,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可怕的言语是来自自己的亲生母亲。
下意识的缩了缩手腕。医生说她运气好,皮肤愈合得不错,若不是很仔细看,谁也不会知道她割腕过。
那时,她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去,恐惧又消沉的她,被独居的寂寞、失恋的椎心,弄到几乎发狂了,终于做了一件傻事:她拿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腕动脉。
事实证明,电视和漫画都是骗人的。她痛得快要死掉了,伤口居然凝固起来,不再流血,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,只好默默的去挂急诊,把手腕的伤口缝合。
不过这种痛让她清醒了。虽然她在最痛的时候,呼唤的还是妈妈,最想要的,还是回家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