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曼殊莎华不仅仅是花,而是一种蛊毒。
最美的花却是最重的毒--曼殊莎华,心之蛊毒。
中了蛊的人一旦动情,蛊毒便开始发作,而下蛊之人更加悲惨;心蛊一下,便气绝身亡。
到底是多大的仇、多深的恨,才能令人下此毒手?
云深深伸手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,她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位被下心蛊之人的样子。
相较于屋外昏暗暮色,屋内简直就是漆黑一片。
只是隐隐看得出来,有一个细瘦的身影躺在床上,一阵刻意压低的喘气声说明了此人正处在痛苦之中。
他的蛊毒正在发作。
云深深看着这个背影,心中没来由得一紧。
各种各样的病人她从小到大见得太多太多了,多到她都觉得麻木了,然而生死有命,她做为一名医者,除了努力医治他们、救助他们,好象也别无他法。
她早就已经学会了将人的感情掩饰起来,只用一张医者的面皮去面对一切,并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,有生就有死、有开始就有结束,这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,不过是自然轮回。
可是这一次,她只见了个背影,心就乱了。
她知道的,彼岸花的蛊发作之时极其痛苦,血液逆流、经脉紊乱,根本就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。
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有中过类似这种蛊毒之人发作,痛、痛、痛,那个人只是一声声地惨叫着,最后忍受不了而咬断了自己的舌头,死在她与父亲面前。
这样的痛,眼前的这个人仅仅是微微地颤抖着、低低地呻吟着,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压抑住呢?
云深深打从心里涌上钦佩二字。
是的,仅只是一个背影,就已值得钦佩。
她在这一刻下了一个决心--她要救他,不惜一切、倾尽所有,也要救他。
她推开窗子,一跃而入。
轻轻地走到床边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苍白的脸庞,原本应是清俊无比的五官此刻全都纠结在一起,显示出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
「木宛,是妳吗?」他伏在床上,吃力地说道,并没有睁开眼睛。
他的声音有些发抖,云深深知道那是因为太痛苦了,然而尽管是这样,他的声音还是带着温和,倒像一阵带着春意的微风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刮到她心底里去了。
这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好听呢。
她伸出手,搭在他那细沉的脉搏上,口中喃喃自语,「心脉俱损,血行不良,拖到此时还真是一个奇迹。」
「妳是谁?」他终于发现她了,他睁开了眼睛。
云深深只见到原本昏黑一片的房间,好象两颗宝石的流光突然照亮了,深深的、幽幽的,像两汪碧潭。
这样的痛苦也没有磨掉那眼中一丝一毫的清明。
她看着这双眼睛,既没有惊异也没有恐慌,反倒感到兴味盎然。
她现在可是一身黑衣,又蒙着面,他居然一点也不担心,看样子,他的胆量也不小。
「给你两个选择,」她并未理睬他的问题,反而丢了个问题给他,「你是准备再拖上三个月死,还是给我当试验品,死马当活马医,不过,可能活不过三天。」
「对于我来说,三个月和三天实在没有多大的分别,随妳吧。」他说话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。
「好洒脱的人,真的不用再想想?」云深深贴近他几分,但还是读不出他的任何情绪,只是平和与坦然。
「浮生恍若梦,弹指一挥间,没什么好想的。」他额头还渗着汗,可那憔悴的脸上居然绽出一个笑容。
那是个潇洒至极的笑容,带着一些了悟、一些通透。
「那我可就要带你走喽!」她压低了嗓子说道。
「谢谢,姑娘。」他说道。
云深深一听此言,差点儿没大声哀号。她的易容就这么失败吗?为什么连一个重病的人都瞒不过?
「那我可不可以留书一封给家人?」他接着又问。
「当然可以。」她故意冷然已对,只是已不再刻意改变声音。
她站到窗边,看着他从床上起来,点灯、磨墨、铺纸,提笔的时候,手腕甚至没有抖动一下。
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,看着他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的侧脸,虽然憔悴却依稀还能看得出没生病时英俊斯文的模样。
一股陌生的感觉从她心底深深沉沉地泛了开去,他这么平静的样子就像满城的刺桐花开,看似繁盛,却充满了一种即将凋零的惨烈之美。
他写完了吧。因为此刻的他已经收拾好了桌子,正在看她。
他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,在烛光的照映下,她好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天空、大海、夜色、星光,以及许多她看不清的东西。
她定定地看着他,就这样无可奈何地陷了进去。
「病书生,我喜欢你。」话一出口,她就咬住了下唇,
天啊!她怎么就这样脱口说了出来呢?
她不自在的撇过头,拿出衣袖内袋的瓶子,将醉翁散轻弹而出。
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陡然一黯,她自言自语地说道:「病书生,不给你用麻药,怕你撑不过这段路。」
说完,她抱起他那被蛊毒折磨成清瘦无比的身子,那微微的体温抱在怀里,却变成了灼人的热度。
「江湖儿女,不拘小节。」她低低地喃语道,可那隐在面纱下的脸却已热红到了不象话。
窗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,最后一缕天光已经被渐升的黑暗所吞没。
她抱着他从窗子向外一跃而出,像一张轻飘飘的剪纸一样,飘上了院墙,随着吹个不停的海风,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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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谢清华的记忆里,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深沉、如此甜美了。
这样的睡梦在二十岁之后就与他告别了,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疼痛,那种痛无法形容,就像在心上被人套了一个禁锢,伴着每一次心跳,无休无止地痛下去。
而他的身体就这样无可避免地一直虚弱。
尽管家里为他请了无数的大夫、吃了无数的药,却一点办法也没有,不但治不好病,就连病因也找不出来。
他从未想过要放弃生命,但是,他对这样久卧病杨的生活的确是厌倦了。每一次看到木宛、木栋他们为了他的病想尽一切办法,他真的很想说,不要再为他做什么了。
他真的,真的厌倦了。
所以当那个奇怪的女子出现在他的房里说要带他走的时候,他根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三个月也罢、三天也罢,他都挣扎着想要离开那张病榻。
摇摇晃晃,晃晃荡荡,他是在船上吗?
木栋曾经和他一起溜到海船上去,还一起相约总有一日要一起出海,还有木宛,那鬼灵精怪的丫头,满脑子的远大理想,他留了一样东西给她,也许能让她一偿宿愿。
他自己呢?他小时候也有很多很多的理想,想种最好的茶、烧最美的瓷、造最快的船、去最远的地方,然后再找一个最温柔的女子建立一个最幸福的家,可是自从他病了之后,以前这些最平凡不过的理想一转眼就成了虚幻。
他夜夜作恶梦,梦到自己原本在郊游踏青,眼前是湖水澄清、柳丝轻扬,突然他就掉了湖水里去了,那湖里满是长草,伸长了手臂拖住他,让他不停地向下沉下去、沉下去,一直沉到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