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顽强地甩开这种没道理的情绪,把刚刚心跳乱调、全身发热归咎于狭小迫人的空间。
也许她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吧……
「我先送你回去,然后我得到超市去一趟。」正事要紧,经这位少爷一耗,一天都已经去了大半,她得动作快点才能把今天该做的事做完。
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,玉蓁步履坚定地走向最近的斑马线,正要过马路时,却蓦地煞住了脚步。
一对年轻男女刚从斜对面的书局走出,男子很体贴地接下了女孩手中提的纸袋,女孩朝男子甜甜一笑后伴着他离去。
她跟那女孩有过一面之缘,好像叫雅玲,是上回跟志翔一起到美国参加研讨会的学妹,而那个男子,她更是熟得不能再熟,今天早晨才跟他通过电话。
她以为他现在应该在忙着写论文……
「怎么了?」温温缓缓的问句在她耳际响起。
她回神,轻摇了下头。「没事,走快点,我们要先去停车场拿车。」
真是的!她在想什么?
志翔是雅玲的学长,两人又是同一个科系,学长陪学妹到书店买书再正常不过,她何必大惊小怪?
辛樵看了眼她笔直的背影,视线又在对街多停留了两秒,但是什么也没说。
「小蓁……我们回去逛一下百货公司好不好?」他赶上她。
「不好。」她哪来那么多美国时间!
「那我们去看场电影好不好?」
「不好。」她要先采买生活必需品,然后要回去把辛宅里的窗帘取下来换洗,然后园艺公司的工人会来修整花园,然后她得开始准备晚餐,晚餐后她得熨烫床单和桌巾……
「那我跟妳一起去超市好了,我还没进过台湾的超市呢。」
「也--不--好!」让他跟在屁股后,她八成到天亮也出不了超市!
「那我们……」
此类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两人抵达停车场,玉蓁被特级聒噪的雇主烦得一个头两个大,没发现心头上原有的淡淡阴霾,已不知在什么时候,烟消云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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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时分。
玉蓁下了公车,走向男友的住处。尽管辛家让她在休假日也能自由使用那辆福斯的Golf,她仍宁愿选择旧有的交通工具。
公与私,她向来分得很清楚。
今日,她舍弃了僵硬的管家装束,身上是一件朴素的白色毛衣和一条卡其裤,包包头也换成了简单的一整束马尾,然而轻便的打扮并未让沉重的步履轻盈起来。
理当休息的这一天,留给她的疲惫,竟比工作日还多。
爷爷的情况并没有改善,医生跟她这么说了。
在开始为辛家人工作时,她便将爷爷从新竹的一家安养院迁到台北,除了距离变近之外,她也期望更完善的医疗设施能对爷爷有所帮助。但很显然地,事实并非如此。
志翔的套房在三楼,她缓缓爬上楼梯,爷爷茫然无助、萎靡地坐在轮椅中的模样仍停留在脑海中。
在套房的门前,她敲了敲。志翔给了她一把备分钥匙,但她不喜欢擅自进入,总习惯先敲门。
不一会儿,房内的人来应门。
「玉蓁?」袁志翔显得有些讶异。「我不知道妳今天会过来……」
「我今天休假。」她有气无力地笑了笑。「只是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家。」
她一向会先打个电话,但是今天没有,她只想快点见到他。
「快进来。」他很快地开门让她进入。「妳的脸色怎么有点苍白?还好吧?」
不,她不好,一点儿也不好,那种深入骨髓的疲倦正一点一滴地将她的精力掏空。
但她终究只是说:「我没事,只是外面天气有点凉。」
袁志翔不疑有他。「下次出门记得多加件衣服,免得生病了。」
她点点头,把手提包放在桌上,看见散落四处的衣物和书本,习惯性地动手开始收拾。
片刻后她才说:「我今天去看过爷爷了……」
志翔坐回书桌前,问道:「他怎么样了?」
「爷爷他……」她有满腹的话想说,但看见志翔专注的双眼定在电脑萤幕上,她把话吞了回去。「还是老样子。」
志翔很忙,她知道;爷爷的问题并非一天两天的事,她也明白。
她不该拿自己的事烦他,毕竟,情况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。
「嗯。」他应了一声,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桌上的笔记型电脑。
玉蓁把数本原文书摆回铁制的小书架上,目光回到男友的背影,忍不住又改变了主意。
她并不如表面上的坚强,这个时候真的真的很需要有人听她倾吐一下心情。
「志翔……」
「嗯?」
「今天我见到爷爷的时候--」
叩叩叩。
这时,又一阵敲门声,玉蓁只得再次咽下未出口的话,上前开了门。
「学长,我--玉蓁姊?」门口的女孩明显地愣了下,然后绽开甜甜的笑容。
「我来还学长借我的几本书。」
「雅玲,这么快就把书看完啦?我还以为妳还要再花上三个月呢!」袁志翔抬头笑道。
「那当然,人家我很用功的!」她不服气地回嘴,接着又朝玉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。
玉蓁突然感到一阵不舒坦,但她还是对雅玲露出微笑。
雅玲蹦蹦跳跳地进入,将怀里的书本一股脑儿放在桌上,一个不小心就撞翻了玉蓁的手提包,包包里的几样东西从袋口滑了出来。
; 「啊!抱歉!」雅玲愧疚地叫道:「玉蓁姊,这是妳的包包吗?我不是故意的,我妈也常说我老是笨手笨脚的……」
「没关系。」她走到桌边,要动手收拾手提包。
「这是什么?」志翔拿起那支粉红色的手机。「妳买了新的机子?」
「老板给的,在我外出时方便联络用。」
「这不会就是妳的老板吧?」袁志翔皱起眉头端详着年轻男人的大头贴。
「嗯。」
「他把自己的照片贴在手机上?」
不只是手机,汽车的遮阳板、吸尘器、熨斗、电冰箱等等……这两天内,四处可见辛二少爷的大头玉照,玉蓁心里暗道。
但是她想了想,决定用比较含蓄的说法。「他……这个人性子比较……特殊一点。」
不知道为什么,她一直没向志翔仔细描述自己的怪胎老板,或许她对他的古怪已逐渐习惯了吧……
「妳说他是个作家,到底写些什么的?」
玉蓁哑然,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事实上,在过去这两星期中,她觉得辛樵似乎对替她制造麻烦比写作还来得有兴趣,每次进入书房不到一小时,就又跑出来干扰她工作。
不过志翔恐怕不会高兴听到这种事……
「我不清楚,你也知道我的英文有多差,他家里的书除了几套武侠小说外我几乎都看不懂。」她最后说道。
志翔看了她一眼,又看了看大头贴上的俊秀男人,放下手机没再追问。
「学长,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?人家肚子都快饿扁了!」不甘受冷落的雅玲插话。
「妳呀,成天就只知道吃吃吃!」
「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啦!」雅玲不依地叫道:「人家正在写有关女性主义的报告,有问题想问你嘛!」
玉蓁顿时对这个开口闭口「人家」的女孩有些反感,但是她小心翼翼地压下自己的感觉。雅玲只是个年轻、活泼的小女生。
「玉蓁姊,妳也一起来嘛。」雅玲像是突然想到似的说道。「免得学长欺负人家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