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秀岩真的走了。
唉——最难过的,莫过于李盈月的三个女同学。
李盈月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,但她着实被那几个女娃儿们骂惨了!
丁秀岩始终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,有时在梦中,明明是她和文明中依偎着,但一抬头,却看见丁秀岩在朝她笑。他的笑没文明中的灿烂,却很温柔。
“不!我不能接受他,我和妈约定好了,若再婚,娃娃就还给文家,我不能!”
李盈月丢下手中的笔记,在窗前不安地来回徘徊着,努力不想,却又一再忆起丁秀岩在车旁温柔的笑容,以及故作镇定的幽默,她不由地自口袋中摸出那写着“盈月的发”的小白卡纸,放在手上,情不自禁地滑下两行清泪。
为什么?为什么要来惹我?我是无辜的,我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,我也不想跟你们有关系,为什么偏偏你们能左右我的情绪,能干扰我的生活、我的未来?李盈月竟恨恨地怨起所有爱过她的男人。如果他们都不爱她,那她的生活将可以多么单纯平静——
或许不见她会更好。
丁秀岩点了一大客丰盛的海陆大餐,却一点食欲也没有;打电话找同事“打屁”,人家聊得兴高采烈,反倒是他提不起劲答话。无奈地挣扎过几回,只好讪讪然回到住处去。
偌大的房子里,装满了孤寂空洞的喟叹,丁秀岩楼梯踩了几格,回头看客厅黑暗中重重叠叠的影子,丁秀岩的膝盖竟提不起一点上楼的气力,索性在梯上坐下。
他害怕这种无力的感觉,一如当初他看见母亲在凌晨目送父亲离去,明知母亲伤心,却又无力留住父亲一般;一如当初二妈冲着母亲谩骂,对着他吼叫,他却丝毫不能反抗一般。
早熟的丁秀岩很小就知道妈是“细姨”,是“外面的女人”,是搬不上台面的“黑市夫人”,而他自然也光采不到哪儿去。
但是,他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。
后来,当他“名正言顺”了,妈也正式被娶进门,他却也没有一点喜悦;他觉得在他习惯了伤害之后,再将伤害转移到同父异母的姊姊身上,无疑是使伤害加剧;但,他还是无力阻止改变。
“爱情”是不能努力的吗?他不是那种宿命论的人,但他如何能左右李盈月的感情世界呢?唉——
丁秀岩禁不住这样的折磨,他不是新手,却从来没感觉到如此的煎熬,这使他不禁怀疑起这种“煎熬”的来源——文明中。
文明中,一定是文明中,我丁秀岩是不会如此为情所困的!
“文明中!文明中!你给我出来!”丁秀岩冲动地朝客厅大喊,随即飞奔文明中过世的那家医院。
他在医院来回地走着,望着洁净无人的长廊一声声唤着文明中的名字,好几次引来护理人员奇异的目光。
“先生,探病吗?哪一科?你可以到护理站去查!”一个好心的俏护士问。
“哦,谢谢、谢谢,不用了!”丁秀岩连连道谢,然后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了。
丁秀岩找不到他,也许他投胎去了,也许他现在有了躯壳,再也无法和文明中搭上线了……丁秀岩沮丧极了,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体内那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情绪和感情,他的确苦恼极了!
“喂!你不会是想要自杀吧?”
丁秀岩身后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,一回头,竟是那位娇小的俏护士。
“哈——你真幽默!这里是自杀胜地吗?”丁秀岩这回潇洒地有些窘了,前一刻,他的确苦恼得巴不得迎风跃下呢!
“我们医院虽谈不上是自杀胜地,却真有人自杀过。”
“哦?”他猜她说的是文明中,不禁兴致勃勃:“你见过他吗?”
“见过。一个癌症病人。他说,如果他减少几天寿命能让他的妻子少过几天煎熬的日子,他死也甘心。好深情哦!”
“哦!的确。呃……”丁秀岩吞吞吐吐一番,才说:“你相不相信,一个死去的人能够藉由‘穿透’的方法,使自己过去的经验、感情……其实,是一部分的生命,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?”
“……”俏护士认真地思考着这段话。
“你能理解吗?”
她点点头、撇撇嘴,又摇摇头说:“我不信!”丁秀岩正想开口替自己荒谬的言论打圆场,俏护士却接着说:“我记得一本灵异书籍提过这种‘穿透’,可是,它只是将记忆输入,被输入者有如看影片似的,短时间内接收对方的讯息,传达经验是可能的;至于感情,那是完全主观、完全自我的,怎么可能被传达呢?至于生命,那就更荒谬了,生命是单一的,除了活,就是死,一个生命若要寄托在另一个生命体上,除非把对方的生命体赶走!”
听了俏护士的话,丁秀岩不知是忧还是喜,但情绪倒很是亢奋。“你是说,只要是感情,就不可能是别人的?”丁秀岩也不明白为何如此相信她的话,竟企求一个更明确的回答。
“当然!”俏护士的口气变得很温柔:“如果你觉得爱她,你就是爱她了。”
“谢谢!谢谢你!”丁秀岩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双手,并热情地给她一个拥抱,而后匆勿离去。
只留下四处乱窜的冷风及一脸茫然的白衣女子;她的白衣,随风剥下一层纱样透明的影子,隐约间,影子似乎洒下晶体般的水珠。
丁秀岩决定再试一次,即使两次、三次,一百次、一千次也无妨,起码现在他可以确定,爱李盈月的是他丁秀岩,不是文明中。
或许是过于兴奋,丁秀岩一整天心神不宁,老做错事,临下班又是“急惊风碰到慢郎中”,急着等一份报告及商务信件,未婚又没男友的秘书却慢条斯理地哈着热茶,眼看着李盈月下课时间将到,丁秀岩才匆匆交代了事情,慌忙走人。
丁秀岩到达时,校门口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,李盈月大概已经走了,有孩子的她,总不像其他人那般无牵无挂;但丁秀岩还是不死心地东张西望。
无意间,丁秀岩猛地全身毛细孔全开,发立肤悚,一部熟悉的宝蓝轿车,车号HD326……是它,就是它!害他差些丧生轮下的宝蓝色轿车!
而此时,一个丁秀岩期待已久,却不愿此时看见的人影悄然进入车内。
“盈月!不要——”丁秀岩见前车启动,也立即发动车子尾随而去。
他一边盯着车号,一边留意驾驶座上的人及李盈月的动静。
丁秀岩确定驾驶座上的不是二妈,她年轻得多。当时大家认定一切都是二妈爱女心切下所做的糊涂事,幸好丁秀岩也没事,便为了安宁,将一切都按下,也不提问也不追究,不料,却忽略了可能错判,忽略了危机仍在。
“她是谁?她究竟想做什么?盈月为什么会上她的车呢?”
对方车速奇快,亡命地不断超车前进,丁秀岩为了跟上,好几次差些撞上其它车子,惹来一阵阵忿怒的喇叭声。但丁秀岩实在顾不了那么许多了,只能尽力闪躲。
车子驶过市区逼近郊区时,天色已暗,能见度渐低,丁秀岩愈追愈慌,在一个红绿灯后,他竟将对方跟丢了,只好妄自猜测行径,继续前进——
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李盈月不安地问着,虽然丁筑说过,是要三个人明白把话说清楚,但在这山郊野地,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谈话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