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说这是什么话?我做错了吗?”
“你没错,是我错了,是明中错了,是织巢鸟错了!雄鸟没有义务一再为织一个完美的巢而努力,雌鸟也没道理平空去获得一个安稳的巢,家,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晶,谁都不能一厢情愿!”
“你在胡说些什么?什么鸟啊巢的,我看你先去睡一下吧!”
“妈——我没病,我只是不想再被安排,再被一厢情愿地照顾,再被卷入一些连我自己也无法掌握的是非里去……这些日子来,我想了好多。文家的地,丁家的桃色恩怨,林家的家庭纠纷,没有一个是跟我相干的;可是,现在却全和我李盈月的生活、我的未来累累相系了……我……我几乎弄不清楚,真正的李盈月究竟在哪里?为什么会被这样活生生地瓜分了去?我好迷惑,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!”
李母对李盈月的话不甚明白,但她可以理解她此刻心情的纷乱,毕竟,这一年来,她的生命变化得太快,遇见的事太多了,一年,却活得有一般人一辈子那么长了!
“唉——”她长叹一声。“每次你说一大串我不能理解的话,一定是你又有什么决定的时候。你说吧!我这辈子,全是为了偿你的债来的。你这个讨债鬼,有什么事,说吧!”
“妈,别这样嘛,我有这么糟吗?”李盈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,倒把母亲逗笑了。
“少来了!你愈这样我愈害怕,谁知道你心里怎么算计的?”
“我……人家不过想……想再念书。”
李盈月念书去了,孩子交给保母照顾。
丁家一切似乎又平息了,只是余孟芳失眠的情形加重,安眠药过量食用的结果,使她的心脏、肾脏都出了问题。
丁筑和林柏翠算是和好了,但林柏翠隐约可以感觉到,曾经沧海难为水,两人虽然都将“李盈月”锁在屋子尘封的角落,尽量不去触碰,但谁也无法将它真正地抛开。
至于丁秀岩,拜托,他可是丁亦虹唯一的儿子,气质丰采不在话下,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,个个都是才貌双全,又何必单恋一个李盈月呢?
没错,李盈月那次大发雷霆教他十分受挫,也伤心了好一阵子;但是,他把一切对李盈月的挂念与关怀画成一个小圈圈,一个他体内,他心底那个属于文明中的角落。
至于,他曾许下的承诺,丁秀岩自认已经尽力了;对文明中,他也只能说声抱歉,更何况,当初他的决定,也是迫于无奈。
然而,尽管他这么想,那个属于文明中的角落仍然经常使他困扰。夜里,他经常莫名其妙地梦见李盈月,梦见与她谈天,甚而共赴云雨;而丁秀岩知道,这些都属于“文明中经验”,只是,他无法摆脱,只能任其苦苦纠缠。
一天,他整理衣橱,在一件外套上发现了一根细长微卷的发,他不自觉地停止了所有的工作,望着那根已然没有生命力的发丝,久久无法思考。
他将发丝握在手里,它细微到让他完全无法感觉到它;他怕将它遗失,只好将它绕成小小一撮,夹在日记本里;后来丁秀岩还是不放心,用护背胶膜将它制成小卡片似的,写着“盈月的发”,才安心地放入书页里。
这个无法自主的动作,使丁秀岩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分感情。
李盈月和三个女同学嘻嘻哈哈地从教室里出来,也许是有个开服装店的母亲的缘故,李盈月的穿着比其他同学光鲜得多,却丝毫不减那分年轻的稚气,任谁也看不出她竟已是个孩子的母亲。
“晚上我们去夜市吃东西,从街头吃到街尾,怎么样?”一个微胖的好友说。
“吃回来再吃泻药减肥啊?神经!倒不如去吃棉花糖吧!好像吃了很多,可以满足吃的欲望,又不怕吃得太肥!”高个子美女答。
“我从不吃棉花糖。”李盈月说。
“为什么?”
“棉花糖的滋味,受骗的滋味!”
“哇!真深奥啊!连吃糖都有学问!”
“没办法,人家盈月多认真啊!哪像我们?”接着一串嘻笑打闹。
以前的李盈月,下了课生龙活虎,上课就梦周公;而现在,可都是人家向她借笔记,考试她替人家护航的!她相信,只有让自己不用靠别人,有能力作决定,别人才不会替她作决定!
她要做个有能力爱人的女人,不要只是做等着被爱、被决定、被支配的女人。
“李盈月!”一个清亮的声音唤住她。
李盈月猛然回头。球场上竞赛的喧闹声,耳坠子树随风摇摆的婆娑声,女学生们不知天高地厚的谈笑声,一个呼唤她名字的男孩……她似乎又回到了和文明中初相恋的日子。
李盈月的同伴们也闻声回头,惊艳一个年轻潇洒的男人,懂得穿针织外套、富流行感的绅士,尤其是身后那辆红色保时捷。
她们面面相觑,同时发出惊叹声。
“李盈月,你身价这么高哇!介绍介绍吧!哦,天,酷毙了!”
“盈月,好久不见!”丁秀岩走上前来,生涩地寒暄着:“你们好。同学?”
“是啊!顶好的朋友!喂!”胖女孩用手肘碰了碰李盈月:“介绍一下嘛!男朋友?”
“不是啦!”丁秀岩的突然出现,教李盈月不安又……五味杂陈的,不知该如何搭话。
“我叫丁秀岩,一个……被她三振出局的朋友!”丁秀岩靠着这群天真女孩的鼓舞,竟在不规则的心跳中也能说出一两句幽默的话。
“什么?这样的条件你竟也三振?喂!不会吧?”
“哎呀!别听他胡说!你……你来干嘛?”
“肚子饿了。”
李盈月知道丁秀岩是有备而来的,却一时不知怎么答他的话,心里竟有些欣喜,又有些气怒。
“我又不开餐厅,肚子饿关我什么事?”
“那……好吧,算我来还东西的好了!”丁秀岩取出一个小皮夹,拿出一张名片似的东西,交给李盈月。
李盈月一接过手,女伴们比她还好奇,纷纷凑头过来看。名片上有一条黑色细线构成的图案,但看不出画的是什么。翻到背面才看见,上头写着:盈月的发。
“在外套上找到的,随手留了下来,我没有别的意思,不过,我很珍惜它。”
天!这对大学新鲜人的女孩们简直是电影上才有的情节,英俊高大的男人,细腻深情的心灵,以及那名牌跑车……女孩们的梦想,岂容李盈月现实的眼光使之破灭?
“盈月,你还等什么啊?真爱只有一次,错过就没有了!”
李盈月望着卡片上的字,心中有如针扎着似的痛楚。她想起文明中,任何与爱情相关的情绪都使她想起文明中。这样的她,有什么资格再和其他男人谈恋爱呢?
“盈月,去吧!好歹把话说清楚,人家在等你呢!”
“我……”李盈月抬头看丁秀岩,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,这个为了她差点死去的男人,如今,她要用什么理由再拒绝他呢?
他在等她的拒绝,他其实知道她会拒绝他来,只为了证实。
“对不起!我同学说得没错,真爱只有一次;而我,我已经拥有过了!”
丁秀岩不意外,心却依然被重重砍了一刀。他笑了,笑得很灿烂。“如果我也即将死去呢?难道真的失去的比较美,比较刻骨铭心?我没别的意思,只是……唉——我肚子真的饿了!我走了,再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