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宁望着碟中的鱼肉,为他的体贴感到窝心。
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,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着她和皇甫仲明,任她怎么抗拒,那条线还是想把他们拉在一起。和他越接近越受他吸引,这是她不乐见的。
好烦啊,烦得她食欲大减。
唐宁推开餐盘,“吃不下。”她收拾起餐具去洗涤。有意藉着忙乱来忘却烦恼。
出来时,已雨过天晴。
车子掠过一些叶子,惊起几只在树上歇憩的班鸠仓皇而逃。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回来了……
那年夏天她才十岁,哥哥二十岁,理个小平头,穿着军服,壮得像头牛。聂建文十八岁,建中三年级,手长脚长地踩在哥哥背上,摘墙内树上的芒果,她把风大叫一声:“有人来了!…”聂建文一把抱起她仓皇而逃。
聂建文一如他的名字,文质彬彬,谦虚有礼,好好先生一个。
他对自己好得没话说,比哥哥还要关心她的生活起居,怕她饿着、冻着,受了委屈他陪她度过低潮,而不会去找欺侮她的人算帐,会去揍人的只有哥哥这个火爆浪子,动不动就暴力相向。
如果说聂建文有什么瑕疵,就是他太一板一眼,不是黑就是白的个性,让她很难跟他解释某些事情,因为说出来后他也不接受,他永远无法接受似是而非的说法,而且他会一直去想那个问题,在同样的地方转不出来。哥哥说他死脑筋,读建筑是读对了,因为建筑是失之毫厘、差之千里的东西,和他精益求精的本性吻合。
但是,他对自己真的好得没话说。
封闭已久的记忆渐渐鲜明了起来,她怎么也压抑不住起伏的情绪。
“送我回去。”唐宁突然冒出一句。
她不想去任何地方,只想回到她的小天地蒙头大睡。
“时间还早,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,或者找家咖啡厅聊天。”她又怎么了?刚才不是还好好的?她比天气还善变。
“人不太舒服,想回家休息。”她没精打采地说。
她的脸色的确不太好。
“要不要去医院看病?”他关心地问。
不要对我温柔,那是多余的。唐宁的心在抽痛。
“不用,我回家躺一下就好。”她的口气很差,存心破坏原先的一切。
“好吧。”他没生气,因为感染到她的低气压。
没想到山上没雨了,山下却细雨绵绵。
半小时后,“我送到你家门口。”皇甫仲明说。
“不用了,在路口放我下车,我想买点东西。”
她对他又生疏了起来。皇甫仲明板着脸,直视前方。
追一个还不喜欢自己的人,真是要有接受被拒绝的勇气。
幸亏他勇气十足,换作别人,可能一下子就弃权了。
“后车厢里有一把伞,待会儿你拿去用。”
“谢谢。”她由衷感谢。他人满好的,只是找错了对象。
车暂停在路边,他下车拿伞撑伞并为唐宁开门。那种举动像深怕唐宁淋到雨。
“再见。”她告别。
“回去泡个热水澡,比较不会感冒。”他站在雨中叮咛。
“你快回车上。”她推推他的背,心想他会比她先感冒。
皇甫仲明进入车内摇下车窗,对她挥挥手。“下个愿望再见。”
看她独自撑伞从杂沓的人群中穿梭而过,他心里涌现—股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情,想把她孤独的身影紧紧地拥人怀中,让他的唇温暖她冰冷的唇。他告诉自己绝不再让她一个人离去。
晃了一圈,唐宁买了菜包和两罐冷饮便回家了。
热水浴确实使人松弛,换上宽松的睡衣,她很想休息一会儿,可是了无睡意。
她打开一本书又啪答地阖上,拿起画笔画没几笔又搁下,站起身来在室内绕圈圈,突然有转不开身的感觉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最后,索性爬上床,瞪着天花板,尽量勉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,可是,皇甫仲明和聂建文的脸立刻在眼前交错。
陪着她走过成长的岁月,处处保护她的男孩,逐渐蒙上了阴影,在她的眼前模糊。轮廓分明的脸,深邃的眼瞳含情脉脉,正缓缓地进入她的心田。自己真的对没见过几次面的他动心了吗?
可是,他们能有未来吗?唐宁泫然欲泣。
“胡美娟,电话。”
被点名了。
“来了,谢谢。”唐宁吸吸鼻,深呼吸,打理—下心情。
不做第二人想,胡美娟来讨情报。美娟解释过,她并不是刺探隐私,而是在公司处境艰难的关系,公司同仁误以为皇甫仲明在追求她,她拉不下脸说不是,再加上无法向她们明说皇甫仲明追的是她的影子同学,所以她冒名顶替。
唐宁曾劝美娟可以说皇甫仲明已转移目标了,这样—来,大家省事。她却说万万使不得,公司的人都是毒舌派,会羞辱她,什么难听不堪入耳的话都会出炉。
她还不了解美娟吗?美娟喜欢把别人的当什自己的事来操心,而且比当事人还要入戏。
“鼻子真灵,我前脚进,你后脚就打来。”她故作轻松状。
“打来试试手气,没想到这么顺利。”
“我这里又不是赌场,试手气?”
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?”美娟纳闷。虽是上班时间,手上还有几份稿子待校对,但她根本无心看,一颗心早飞到唐宁这边。顺手拿起电话,无意识拨到唐宁的号码,怎知她居然在家,难以置信。皇甫仲明这么早就放回来?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?几秒钟内好几种想法飞过脑袋,就等唐宁来确认哪个想法正确。
“我人不太舒服。”她理由充分。 藉口!她常常人不舒服。
“这样喔,你们今天做了什么?”江湖传言皇甫仲明是再世唐璜,不知他攻破唐宁的心防没?
“没什么,只是欣赏阳明山的风景和吃午饭。”她不痛不痒地说。
美娟大失所望。
唐宁的嘴里吐不出真心话,就算是惊险刺激,一经她的口就平淡无奇,更甭提香喷喷、火辣辣的画面,大刀一剪,镜头带到窗外一轮明月。枉费她的苦心,特意安排到人烟稀少、风光明媚的阳明山,让喜爱大自然的唐宁放松戒备,在皇甫仲明的一轮猛攻下轻解罗衫……
幻觉,纯属虚构。
情节虽不至于如此夸张,但也不该毫无建树,一副不值得一提的样子。
好歹总有个感人肺腑、可歌可泣的场面,不然皇甫仲明此行有何意义。
美娟无法接受这种答案。
“他都没有表示什么……爱慕之意?”
又不是矿物会毫无感觉,他对她毫不保留的爱意,已令她心乱如麻,但她只能麻木不仁。当时,在他面前她做到了。
“没有,他很客气、有礼、尊重……”讲到尊重,唐宁害臊,想起那个炽热的吻。
幸好美娟现不在眼前,不然逮个正着。
“客气?有礼?尊重?就是说你们今天像在做学术研讨,讲话索然无味,毫无意义?”
皇甫仲明在想什么?想俘虏唐宁,用客气、礼貌、尊重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开花?得找个机会提醒他,对付唐宁要用强硬的态度,否则压不下唐宁的偏执。
“是没讲什么话,才刚认识能谈到什么?只是寒暄一下,比方说问我画的是什么?诸如此类你不会想听的。”
“喔,第二个愿望说了吗?”美娟指望第二个愿望能新奇一点。
“没——”唐宁拉长音。
“没意思!”美娟乏力地说。
“全部滴水不挽地报告完毕,对你有交代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