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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序言

  依稀记得,去年初夏。

  白花花的天空热得像是有九颗太阳,乌油油的地面则是熔烫得像地心着火,我在学校的川堂阶前遇见一个大男孩,那男孩有着全宇宙最温暖的笑眼,像太阳,不在乎自己散失多少能源,而我,被太阳般的笑容一照,便无所遁逃。

  一枚意外蹦出的蛹让他带领我进入蝉的世界,难料,那未孵的蝉蛹及竖了两灶香杆筷子的便当盒,竟是一出人生悲剧的序幕……

  第一章

  佟家里,二十来坪偌大的客厅以“高朋满座”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,三件式的藤椅坐满喝茶、嗑瓜子的男男女女;席间,男士们脸红脖子粗地做激烈的政治辩论,女士们则拿着一叠照片互相传阅,细声交头接耳着。

  一个穿着花洋装的中年妇女紧揽身罩围裙的女主人,手挥十来祯照片,劝说着,“佟太,你看看,这相片上的女孩长得端庄秀丽,家世又不错,在银行做了好些年,当上了副理,有一笔可观的小积蓄,年纪虽然三十二岁,但只要你家老大玉树手脚快一点,明年你抱孙有望。”

  她将手上的照片当扑克牌似地摊在茶几上,径自从范伦铁诺皮包里掏出三张护贝过的照片,继续道:“至于青云嘛,那是更容易办了。我知道你家青云眼光很高,所以精挑细选一番,而且没敢跟她们实说,青云就是那个在电视广告上帮化妆品公司卖鸦片香水的帅哥,要不然我一定会被她们缠昏头……瞧,这一个,是我表亲的女儿,在中油公司做事,很能干的。”

  “至于这一个,是你家信蝉国小的同学,刚从驻法巴黎办事处调回来,年纪比青云大两岁,是见过世面的。最后一个哪,在日亚航当空中小姐,相貌娟秀,逆来顺受的脾气是温和得不得了,八字和你家青云的又最合,所谓柔能克刚,不是没道理……”

  她说到这里,锐目往纱窗外溜去,扫到庭园外的两道人影,夸大其辞地说:“难得见你家青云回来过端午节,哟,他还带回一个女孩子。佟太,他有女朋友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呢?”话音里少不了讨伐的意味。

  “不,不,不,他说这女孩是他的学生,刚从英国回来,一人在台北无依无靠的,邀回家过节热闹热闹一下。赵太太,你赶快把照片收好,”佟太太一边挥手,一边快速地将照片塞回对方的包包里,解释道:“青云那拗脾气你是知道的,若让他晓得我暗中在替他找对象,可是会翻脸的。”

  佟太太说着站起身,正巧睨见把自己关在房里的女儿提着一只空茶杯,伸着懒腰打她眼缝边经过,当下拦人唤道:“信蝉,过来!”

  佟信蝉没精打彩地哼了一句,“什么事?”

  “家里有客人,你却关在房间里,这说不过去吧。你陪赵妈妈聊一下,我去招呼客人。”

  不等女儿反应,佟太太赶忙将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塞进女儿手里,解释着,“哪,这是阿城带给你的生日礼物,你等一下有空时将礼物拆了后,可别忘记跟人家道声谢,语气别太硬,好歹人家有这个心。”

  她叮咛完毕,丢下女儿和赵太太便趋前迎客去了。

  佟信蝉逃闪不及,接过礼物后,抓抓头顶上的鸟巢辫,把滑下鼻子的眼镜推回原处,强扮笑脸在赵太太身旁落坐,不抱一线希望地拆着雷干城年年客套的礼物。

  雷干城是大哥的好友,也是杂牌的拥护者,早年穷得精光,一张卡片外加风铃、贝壳或马克杯,也能让她感到礼轻情意重,近年发达后,冲着她是好友佟玉树的妹妹这层关系,礼物是愈送愈教人不敢用,不是珠宝玉石、名牌衣料,就是高级金对笔,要不然就送特贵的餐券叫她找人去增肥,从来也没去揣摩她这个受礼者收得甘愿不?

  她从银缎盒里取出礼物,捺下失望的表情,听着赵太太说:“好精致的表镯,你出门可得小心戴着,免得遭抢。你今天过生日吗?你妈没提,赵妈妈都没准备呢!”

  佟信蝉意兴阑珊地把礼物塞回盒里,顺手往桌上一搁,回头淡淡地说:“不是,早过了一个礼拜。”

  “哦,是吗?不过就冲着这个表镯,迟收礼物也算是赚。”赵太太的眼依恋地从白金表镯上转回来,说:“信蝉啊,你也快三十岁,老大不小了,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。你不要不好意思,你妈都跟我解释过了,这事错不在你,全都是那姓董的没心肝,反正好男人多得是,尤其是赵妈妈介绍的,所以啦,信蝉啊,上礼拜赵妈妈跟你提过的事,不知你考虑了没?对方看了你的照片是中意得不得了,你怎么说,要不要我替你穿针引线一番啊?”

  佟信蝉搔了一下脖子,摇了摇头,“上回我妈到行天宫时拜过关公爷了,牠指示今年遇上的对象不管再怎么好,都得当做‘放水流’,要不然,嫁谁克谁。”

  “夭寿哟,这么重要的事,你妈怎么连提都没提?”

  “哪有一个做妈的人肯把丑话说给媒人听。我是看赵妈妈对我们家这么好,不忍心瞒你,万一真是一语成谶,你难做人啊。”

  “可不是嘛。”赵太太聪明的把旧话题故掉,另起了个话头儿,“坐你大哥身边,个头儿魁梧的男生是谁啊?”

  佟信蝉的镜片顺着赵太太的目光转了向,不怎么起劲地说:“赵妈妈,他就是送我表镯的雷干城啊,从小和我大哥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,生死之交的兄弟,你不记得了吗?”

  “啧,他变得还真多呢,瞧他有板有眼的装扮,这些年来应该混得不错。”赵太太的两眼如挖矿的金属探测仪,一扫到雷干城身上的手工丝衬衫、表和刷得反光的鞋,心上的计量指针顿时晃过一百八十度,但当瞄不到他衬衫口袋上的LOGO时,又改变主意地倒弹回中间。

  因为他虽然穿得人模人样,送信蝉的礼物又是贵得吓吓叫,但他的丝衬衫不是BOSS、亚曼尼或圣罗兰出厂的,腕间的表既缺一顶王冠,又少了满天星,她从头将他打量到尾,只有脚上的那双真皮皮鞋还说得过去。

  但出于媒婆东家长、西家短的职业病作祟,她还是捱不住好奇,探问:“他结婚了吗?

  没的话,我可以介绍几个女孩给他认识,家世可能平常些,但毕竟他老爸和哥哥也不算良家子弟,不能太苛求。”

  佟信蝉听着赵太太直跟老鸨相差无几的说辞,厌恶地眄了她好几秒,就这几秒,恶作剧的念头已浮上脑子,“嗯,没听大哥提过。我想大概也是跟大哥一样忙着事业,听说他是‘院长级’的。”

  赵太太眉开目笑,神似见了一座小金山的收银机,与嘴里闪闪发亮的金牙互相盘点着,“真的吗?看不出来他这么行,他也在医院或是学校机关服务吗?”

  佟信蝉将嘴凑近蹲趴在她耳垂上的那只金蟾蜍耳环,小声地说:“不是哪!他是电影院和观光理发按摩院,也是舞厅、酒店、钢琴酒吧、健身房、唱片公司和高级俱乐部的老板,信义路影城过半的股资都是他道上那些‘有闲阶级’的兄弟在把持着。”

  赵太太光是听到前三项,金鱼凸眼就要弹出眼眶了,后面辉煌的事业连听也听不进去,“舞厅、观光理发按摩院!那他不就是帮派人物,专营特种……行业了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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