跃上屋顶,她坐到屋脊上靠着挑飞的檐角对月而饮。灌下一口酒,她擦去嘴角的酒渍,一抬头,却突然怔住。
另一角,朱煦景坐在同样的地方,竟然也在做同样的事。
两人面面相觑。
呆怔了好一会儿,他才清了清喉咙开口:「妳……妳怎么也跑到这里?」
她尴尬地笑笑,「没事做,看看月色挺好,上来赏月而已。」心中不禁犯嘀咕,以为他还在宫中为战事而忙,没想到竟然先她一步跑上来喝酒了。
「是吗?」这样到底算不算是心有灵犀?
想到这个词,他心中一动。明日就要离京回漠北了,这仗一打下来,也许就是一年半载,这次分离谁都不知道见面是什么时候,他是不是应该先把话说出来?到了这个地步,两人都隐约知道对方的心思,但都没有勇气先捅破这层薄纸。
风凌楚性情张狂,向来与人称兄道弟、快意恩仇,虽满腹诗书,却对经义比较感兴趣而学不来那伤春悲秋之举,碰到这样的事,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如果在此之前朱煦景没有任何心动的迹象,也许她就不怕死地全说了;但,这暧昧不明的情景让她完全不知如何说起。
而朱煦景,也是同样的心思。
他生平从未动过情,也不曾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中那样重要的地位,如果真要将她重新归位,那么他一直以来对女子的观感势必要颠覆,这同样让他不知所措。是以这情况一天天地拖了下来,直到离别来临。
当真就这么分离?两人转着同样的心思,默默无语。
「呵,你不是也在喝酒吗?今天我就陪你喝,当是为你饯行。」沉闷的气氛让她有些撑不住了,试图转移话题。
朱煦景望着她,她那句饯行让他想起明日的远行,不由得心中烦躁起来,提起酒,往她的方向一举,说喝就喝。
其实烦躁的又岂只是他?她刚说完,心情就沉重起来,抱着酒,竟然也跟着一口气全部喝光。
两人放下酒瓶,又是沉默。
分离,近在眼前,而那句话到底说不说?又要怎么说?
片刻后,他站起来,坐到她身边,背靠着她,「我……我有话对妳说。」
她惊了一惊,胸口猛跳不停,目光游移不定,出口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:
「什,什么?」她隐约想到了他想说些什么。
「我……我想问、我想问……」生平第一次,他说话竟然结结巴巴的,可见心绪之乱不下于她。
深吸一口气,他重新开口:「那天我带若雪回府,妳是不是很生气?」
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告白的话,一听到这句,风凌楚胸中一口气上不来,不禁微恼,「我生不生气关你什么事?」难道还想笑话她不成?
「我……」被她凶了这么一下,朱煦景摸摸鼻子,低下头去,「我不是这个意思,其实我是想、我是想……想问妳……」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口,他偷瞧几眼。
她正脸孔发热,不敢看他,抬着望着那轮圆月。
「我想问,那个……」他结巴得更厉害。
说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,风凌楚渐渐有些不耐烦,低声道:「你要不想说就算了。」
让他说一句表白的话就这么难吗?哼,那她也不要说了!
「可是……」
她站起来,就要走人。
他情急,一把抓住她的手,「凌楚。」
情急之下,用力过猛,风凌楚被他这么一拉,脚下跟着一滑,往后摔去。
「啊--」
「小心!」他惊喊,双臂一伸,将她不稳的身躯揽进怀里,紧紧抱住。
贴上背后温热的身躯,告知她的安全。
她没怎么样,朱煦景反而吓得脸色有些发白,低头颤声问:「妳没事吧?」
「我没事。」她脸上有点发热。
两个人此刻的姿势颇为暧昧,鼻息问皆是对方的气息,清楚地听到彼此鼓噪的心跳声,还有那互相熨烫的体温……
一切突然又沉静了。
这份从未有过的亲昵让两人陷入短暂的迷失。
许久,他低头,「我想……」
她同时侧身仰首,「你能不能……」
出口的声音止于唇上温暖柔软的碰触,两个都因这巧合而愣住,四日相对,望入对方呆愣惊讶的眸中,感受到萦绕于鼻端的彼此的呼吸。
风凌楚反应过来,立刻惊得往后缩,脸上一片烧红。老天,她哪里不好碰,居然碰到他的嘴唇!
然而下一刻,宽厚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脑,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,结结实实地吻住她。这个吻,不是意外、不是轻触,他的目光清明闪耀如星,深深地望着她,也深深地吻着她,温柔而缠绵,深情而刻骨。
她愕然、惊慌,陌生的纠缠让她直觉地想逃;然而他不肯,坚定地将她紧锁在自己怀中,执着地深吻。
终于,她闭上眼,心甘情愿地驯服,
此时此刻,两心相许,两相缠绵。
一切欲言又止,一切恼怒不快,都在此时消散。
许久,他放开几乎无法呼吸的她,坚定地望人她依旧迷乱的眼中,「风凌楚,妳听好,从这一刻开始,我要妳做我真正的王妃。」
她呆呆地望着他,良久才慢慢清醒。他这话的意思是……
她突然轻笑出声,笑容炫目如初绽光芒的太阳,却不回答。
他被她的反应弄胡涂了,摸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,不禁心急,追问:「好不好?」
她还是不语,只是反手拥住他,将脸埋入他的胸膛,双臂绕到他身后,紧紧地抱住。「笨蛋!」她模糊的声音从胸口传出,带着笑意。
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欣喜若狂地揽住她的腰,不愿再放开。
「喂!」她叫道。
他低头,「怎么了?」
「你不介意我开藏娇楼?」她声音含笑。
伸手揉她的檀发,他笑得轻柔,「知道用这个法子收集消息,妳倒是聪明。」
「也不介意我无法无天?」她眼中笑意更深。
他轻笑,「妳眼里有我就行。」
「去!」她丢给他一个白眼,「我还喜欢穿男装到处跟人混。」
「与其没事在背后说三道四,吟诗论道倒也不错。」
「无聊的时候,我还会跑去跟人打架的哦!」
「那我回来我们就可以好好地打了。」
「唔--好吧,条件这么优厚,我没道理不同意是不?」
「那当然,除了我还有谁能容忍妳?」
「喂!你怎么这么说?」
「哈……」
月光温柔如水,静静地流泻,风中,是轻喃的笑语。
尾声
锦旗飘扬,红缨束整,数百名骑士的骑队往西疾驰而去。
突然,后方传来急迫的呼声:「圣旨下,圣旨下,昭王接旨--」随着这声大喊,后方烟尘飞扬,一人一马在急促的马蹄声中驰近。
朱煦景抬手,几百匹骏马的长嘶声随即响起,骑队停住。
一位官员气咻咻地奔至前方,翻身下马。「圣旨到,昭王……昭王接旨。」
朱煦景略略蹙眉,都快到漠北大营了,怎么这个时候来个圣旨?望望身侧的朱翊晨,也是垂眉下解。虽是心中疑惑,他还是翻身下马,几名骑士也随之跪地。
「臣朱煦景接旨。」
黄帛展开,传旨官念道:「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『皇九弟昭王远赴漠北征战,朕念其一心为国,一路艰辛,故使军师前往,助其破敌。钦此』。」
军师?派什么军师?不只朱煦景满心疑惑,后面的部属也在窃窃私语。他们都跟着昭王有些年头了,什么时候见皇上派过军师?再说,让一个书生来他们漠北大营,对着他们比手画脚,到时候他们还得受这外行人的气,这算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