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於,东西塞完,她不晓得是不是该把餐巾摆到桌面上,用餐厅礼仪那套,恭谨说声「抱歉,我吃饱了,您请慢用」,接著转身走掉,跑进厕所把那一堆不消化的石块给吐出来。
灌进桌面上所有能入口的液体,她想,基於浮沉原理,食物浮在水面上,会让她的胃比较好过。
「要不要再叫一杯饮料?」
他的声音从头顶斜角四十五度方向传过来,溱汸仰起脸,发觉对座男人不晓得几时起,一双眼睛以她为定点,抛下注目。
「不用了,我们应该回去。」
「为什么?」应该、必须,这个女人习惯用决定性字眼说话?
「我还有工作。」
不回去做什么?在这里杵上一整夜吗?为了美好的明天著想,她应该做的是——立即回去,让高高在上的傅夫人目睹她的战战兢兢,看见她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,就恃宠而骄。
宠?他宠她吗?她用了多奇怪的字眼,他只不过想拿她来打压自己的母亲,至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,那就要问问当事人了。
或者他母亲逼他和心爱女友分手,或者他母亲对不起他,反正,不干她的事,与她唯一相关的是十五万的月薪。
「你下班了。」
老板下令,员工没异议,不,更正,是「不敢」有异议,人家是发薪水老板,就算因他的错误决定,明天要被清算到头皮发麻,她也只能咬牙忍住。
「那,现在要做什么?」
回医院把伤口拆掉、重新包装?他没那么无聊吧!
「约会。」
丢下两个字,他率先往外走,座位上独留反应不过来的溱汸。
「什么?」
她的「什么」没人回应,呆呆的,她怀疑不是自己得了重度幻听症,就是他在恶作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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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慈身体不舒服,留在家中休息。
这天,品帧可以直接到公司上班,但他还是开车到思颖家门口。
为什么?他说不上来,大约是习惯了接送她上下课,从家里到思颖家中,是他天天必走路程,走惯了,他的行为模式被制约。
停下车,整整提早五十分钟,思颖还没起床吧!
那是一幢老旧公寓,有些历史了,斑驳的铁门外,歪歪斜斜地贴张门牌号码,一丛营养不良的九重葛旋出铁门,向外招手。
思颖住在一楼,所以有独立的小庭院和出入门户。
下车,品帧走向老旧铁门,门不高,他可以自门和屋檐间的缝隙往里看。
庭院里有几盆九层塔、芦荟和不容易死掉的铁树,旁边停放一部脚踏车,那是毅爵掏腰包买的,品帧记得。
音乐隐约从屋里传出。她醒了?
品帧直觉按下门钤,倚在墙边静静等待。
没多久,咚咚咚,轻快节奏响起,那是思颖特有的脚步声,他听得出来。
她走路时,像在跳舞一般,偶尔,心情雀跃,就是在马路中间,也会用芭蕾舞步跳跃,让周围人群感染她的喜悦。
「是你?品帧哥哥,怎么那么早?又慈呢?她在车上吗?」四个问号连珠炮弹射出,她不给人回话机会,拉著他就要往车上找人。
「又慈身体不舒服,留在家中休息,我来接你。」
「哦!」接受他的答案,她从不怀疑他的动机,自自然然拉起他的大手,思颖将他往自己家里带。
「你可以再等我几分钟吗?我练完这段就可以上学了,我的连续旋转老做不好,常会重心不稳,不练熟些会很惨。」她不管他想不想听,一古脑儿说个不停。
「你每天早上都练过舞才去上学?」品帧问。
「对啊!姊说一日之计在於晨,我一大早就先拉筋暖身过,到学校会比大家更早进入状况。你看,这就是我的舞蹈教室,大不大?我一个人的哦!」
思颖眼底有骄傲,家里不是太富裕,姊把所有能用的资源,全投在她身上,她是全家人的宝贝呢!
大?品帧环顾四周,二、三十坪的公寓扣掉房间、厨房,剩下的空间有限,恐怕又慈的浴室都比这里要大上一些,只不过,他敢肯定,这个「舞蹈教室」是她家中最大的空间了。
「下次,我要招待又慈到这里跳舞。」
「又慈心脏不好,不适合剧烈运动。」
「哦!不能吗?好吧!我招待她喝可乐好了。」她退而求其次。
她把品帧带到墙边坐下,那是她跳舞时,外婆的专属位置。外婆一面吃早餐、一面看她跳舞,後来外婆进疗养院,那个位置空了下来;再後来,姊去当特别护士,家里所有房间都空了,冷冷清清的,品帧来了,替她把人气带进屋里。
放下音乐,手向上一个弧线划过,一、二、三,蹬腿旋转、旋转再旋转,她转了十几个圈圈,不休息、不停止,练了一个早晨,没练这么好过,心情飞扬,圈圈一个紧接一个……她是旋转陀螺,转过一圈又一圈,把身上的美丽颜色转出虹彩。
看著她的舞姿,品帧眩目。她本来就娇美可人,但在舞蹈中,她蜕身成耀眼钻石,让人离不开眼,她的举手投足让人期待下一个舞姿;她的跳跃勾动人心,她的展翼牵引他的心情。
她让他联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要站在舞台上的小女孩。是的,如果站上舞台,她会是一个闪耀巨星。
音乐停止,思颖笑吟吟站在他面前。
「一定是你来了,我才会练的这么顺利。谢谢!」
这句谢谢来得莫名,但他收下了。
思颖从冰箱里倒来两杯牛奶,一块波萝面包撕成两份,递给他一块,然後她靠著他,在他身旁坐下。
「有你来真棒,下次你再来看我练舞好不好?」
今天,她的嘴巴缺乏教养,姊说过,有教养的女生不会出口要求别人。
「你喜欢有观众?」
品帧咬一口波萝面包,他吃过饭才出门,但他不想拒绝她的好意。
摇摇头,思颖说:「我喜欢有人陪我。」
她笑著,但眼里的寂寞很清晰。
为了不让寂寞太嚣张,她选择聒噪——
「以前啊!我外婆都坐在你的位置看我跳舞,不管我跳得好不好,她都用一种欣赏、肯定的眼光看我,在她眼中,我是全世界最棒的舞者,为了她的眼光,我跳得再累都没关系。
「现在,她的情况更严重了,所以我们送她去疗养院,不过,我每次去看她,她就会邀她的一大堆朋友来看我跳舞。
「有一次最好笑了,你晓不晓得我用什么音乐跳芭蕾舞?南屏晚钟耶!你没听过这首歌,对不对?那是一个婆婆的压箱宝,跳完後,如雷掌声响起,从此以後,我每次去他们都要我跳南屏晚钟啦、夜来香啦……」
「好。」没头没脑的一个好宇,阻止她聒噪不休的嘴巴。
「好什么?」「好」代表她跳南屏晚钟很好?不对!再往前——她喜欢有人陪很好?也不对!再往前……
哦哦……他的意思是……
「你下次还要来看我练舞?」她好像抓到重点了。
「方便吗?」他浅笑问。
「当然方便,你没看我刚刚跳得好极了,那是你的功劳呢!下午,你可以来接我下课吗?」
她的嘴巴又失教养了,一而再、再而三对别人要求,她的嘴巴应该送到国际礼仪社去接受训练。
在思颖的懊恼还没结束前,他又接受她的要求。「好。」
「好?那……今天黄昏,我们去淡水看夕阳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