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还好吗?如她所愿站到舞台上了吗?
没人能解答他的问题,唯一肯定的是穆思颖比那个小女孩幸运,因为她有个有能力帮她弄私人舞蹈教室的亲人。
「她还小,不适合爱情游戏。」这句话很轻,却也让人听出他话中的偏袒。
「你要留作己用?」眉梢一挑,品帧眼底隐含深意。
「我没这个意思,只是提醒你,她还小,心太真。」
穆思颖是个小女孩,他不想她受伤害,至於为什么关心她,毅爵没多想。
他的心,在若干年前,落在一个桀骛不驯的女孩身上……算算,她应该二十三岁了。
二十三岁?很好,她不再是青涩的未成年少女,这种年龄适合谈恋爱,放了她六年,对她,他够宽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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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色一直是她最偏爱的色彩,有人说蓝色代表忧郁,她却喜欢蓝色那莫测高深的内涵。
蓝色总让她想起夏天的大海,在那个海滩,她放了人生第一次、也是最後一次的风筝;在大大的遮阳伞下、在一铲铲的绵密细沙中,她作了一整个下午的白日梦,梦中,她有爸爸妈妈;梦中,陪她长大的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家。
不过,白日梦既虚幻又短暂,只不过是一个下午,来不及收集足够幸福,她便被逼迫长大,肩上的担子压的她气喘吁吁,她不能喊苦、不能示弱,她的忧思只能出现在这本蓝色日记本里。
一九九九年四月十八日
亲爱的妈妈:
昨天带小颖去探望过外婆,医生、护士说她的精神很好,一开口,话就停不下来。疗养院里有一群寂寞的老人乐於和她说话,我终於知道,前几年,为什么她总一个人喃喃自语,因为我和小颖没有足够的时间,听她一句句诉说那些遥远记忆。
外婆就了许多你童时记趣,她说你调皮又凶悍,常抢走我爸爸的东西不还。她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台表演芭蕾舞的情形,她说你穿著粉红色舞衣,跳布兰诗歌,结柬时所有人报以热烈掌声。
我明明白白看见她脸上的笑容里写著骄傲。
外婆的记忆时序混乱,身边的事情往往一个回头便忘记了,能牢记的都是些年代久远的事情。她频频问我,你是不是教舞教得太忙碌,才没时间去看她;她也常将小颖错认为你,昨天她还要求小颖在她的朋友面前表演。
小颖跳了阿尔伯特,曼德斯编的歌剧魅影中一小段,跳完後,在场的老先生、老太大都用力地鼓掌。外婆笑了,我再度从她的笑容里看见骄傲。
最近我和小颖常有意见不合,她希望留在国内大学念舞蹈系,我却认为出国才有前途,她的资质好,不该浪费的,不是吗?舞者的生命那么短,她怎能不好好珍惜,趁著年轻时在舞台上发光发亮?
每次我开口,她便停止争辩,她说我习惯主导她的生活方式,不管她乐不乐意,但她要我放心,她会遵照我的意思去做,因为她晓得我所做的都是为她好。
我真的是为她好吗?
不!她好不好,我并不在乎,我要的是妈妈好,我要的是人们从小颖身上忆起你;要所有人都像外婆一样,一想起芭蕾,便想起一个叫作穆意涵的舞者。妈妈,你要记得我爱的人是你,不是小颖。
我已经快成功了,没道理在最後一分钟放弃我的坚持。妈妈,你也会同意我的想法,对不?既然如此,请继续支持我,给我力量。
这是日记的最後一页,扣上锁,她把日记收进最底层抽屉。
这张书桌由她和小颖共用,第一、二个抽屉装了小颖的东西,最後一个抽屉是溱汸专用。溱汸的抽屉里有十几本日记,不管是陈旧的或簇新的,都同样有著一片蓝蓝大海,和一个孤独的小女孩。
溱汸习惯在送小颖出门後,整理家务、写日记,然後骑车出门上班,通常她会提早到医院打卡报到,但今天……隐隐地,眼皮直跳,不晓得为什么,心绪始终不安宁。
於是,她打了小颖同学的手机问小颖几句,确定她平安到校,又打电话到疗养院问问外婆的身体情形,最後,她把家里的瓦斯水电全检查过几遍,才带著不安的心情去上班。
甫跨进医院,护理长就要她到院长办公室报到。
现在的院长已不是妈妈的旧识陈院长。早两年,医院由陈院长刚自国外学医回来的儿子接手,所以她很久没进过院长办公室了。院长找她?什么事?
抱著忐忑不安的心,她敲敲院长室的门。
「请进。」
「院长早,请问找我有事?」溱访说。
办公桌旁的沙发上坐著一个男人,但溱汸没往那方向看去,她不希望院长觉得她不专心。
「Miss穆,你从十五岁起就在济平工作,有八年之久,你算是本院的资深护士。」
陈嵩钧的开场白让溱汸的心脏往上提。这不会是辞退的前述词吧?
「医院里比我资深的护士很多。」不著痕迹地,她顶回一句。
如果被开除的首要条件是资深的话,有许多人比她更符合,况且,她迫切需要这份工作,外婆疗养院的费用和小颖出国所需,她还没有存够。
溱汸的尖锐让沙发上男人的嘴角扬起弧线。
「你的工作能力让许多病人和医生赞不绝口。」陈嵩钧又说。
他并非要辞掉她,而是帮她加薪?不!她不是个乐观的人,她习惯把事情作最坏打算,这样子,一旦发生意外,不至於措手不及。
「谢谢你的夸奖,以後我会更努力。」
她说了以後,就会有以後吗?沙发上的男人又笑了,五分钟内笑两次,这是他绝无仅有的纪录。
「恐怕不行,虽然你很优秀,但医院里比你优秀的护士很多,所以……」
陈嵩钧睨一眼一旁的男人。有这种高中同学算不算不幸?三百年没见面,一见面就要他割爱手中红牌,还要由他来扮黑脸。
「所以?」溱汸忖度他的话,预设起最坏结局。
「所以,我不得不作出选择。」
「你的选择是要辞退我?」这就是她眼皮跳一早上的原因。
「你知道的,医院编制缩紧。」紧个鬼,他还想提出扩院计画。陈嵩钧言不由衷。
「我还可以再做几天?我的遣散费有多少?」
溱汸力持口气平稳,把力气浪费在存心将她辞掉的主管身上根本多余,有时间的话,倒不如去翻报纸,寻找下一份工作。只不过,她很明白,在外面想找到这种高薪的工作,恐怕不容易,也许她该多兼一份差事,才能维持目前生活。
溱汸很实际,这一秒钟受碍,下一秒便开始思考如何脱困,她没时间哀悼自己的坏运道,因为现实不容许。
「我希望你今天办理好移交手续,我会让人事室尽快将遣散费和这半个多月的薪资,一并汇进你的户口。」
「是合约上写的三个月底薪吗?」
「对!」
「好,没事的话我可不可以先离开了?」
她要拚速度,动作够快的话,也许中午就能填妥履历表找工作。
「你不抗议?」
陈嵩钧怀疑她居然默默接受下来?身为现代人,这种权益问题,通常会闹到马路上,抗议个几天,不是吗?
「有用吗?我的抗议会让你改变决策?」她并不天真,看清楚真相比抗议来得容易。
「没用。」「他」还坐在那里,陈嵩钧没打算惹火他,让他出手,将自己祖传的医院弄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