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福不理会他,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追来,只是往前奔著。最好自己可以逃去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,这样他对她的厌恶,或许就会减少一些……
「结——」他急促的尾音突兀断去。
结福一楞,不禁回头望了一眼。
就见他倒卧在长廊上,痛苦地喘息。她吓住了,几乎不用思考,就是一种立即的反应,很快地往回跑近他身边。
「少爷?少……」她蹲在旁边,慌张地察看他双目紧闭的脸色,就要唤人。
管心佑却突地张开眼,举臂勾住她的肩颈,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。
「总算抓到你了。」他低沉道,灼烫的气息拂在她耳边。
「少……少爷?」她担心他体虚,没有马上推开。
他坐起身,粗喘几口气,才能稳声道:
「结福,你想要跑到哪里去?是不是打算离开我?我早上说的话吓到你了吗?在马车上,是我冲动了,你别这样就不来找我!」他表情焦灼,箝住她臂膀的长指发白著。「……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,你不会信我。但其实我——」
他的话尾让她背脊发凉起来,不觉虚弱地脱口道:
「别说了,少爷。」
他强迫她注视著自己。「结福,我对你动心了……我对你有感情,我喜欢上你喜欢我的那番心意了!」
「少爷,您……别跟结福说笑。」这也……一点都不好笑。
为什么他要一再地撕裂和践踏她的情意呢?她瞪视著自己的膝头,双手抖得好厉害,她用右掌压住左掌没用,又用左掌压住右掌。使劲地咬住嘴唇,只希望自己还能保持说话的完整。
「我没在说笑!」他愤恼喊叫,使劲地握住她寒冷的手心,要她完完全全地听个清楚。「以前我对你做了许多不好的事,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不肯信,所以我只能慢慢地让你明白……」他也不了解现在这个时机是好是坏,但他真的已经无法忍耐了!
因为他的心意她一点也没意愿去发现!
「少爷,我——」她困难地挤出话语,却让他给打断。
「我每天看著你,却不敢和你说话,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,就是担心你会拘束,会被我吓走!」他愈说愈激动,胀红著脸吼道:「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又卑鄙的男人!你想要逃开,我就假装跌倒;你帮阿寿或其他人缝衣服,我就把他们赶走:你老是对除了我以外的人有说有笑——我不要你看其他男人,我不要你和其他男人说话,我也不要你嫁给其他男人!你喜欢我,这一生一世就只可以喜欢我,不能再喜欢别人!」
结福的视线模糊起来,什么也看不清了。
她的确不相信。
不信他的每一句,也不信他的每一字。
他讨厌她,讨厌她的丑容,讨厌她对他的喜欢,他一直都很讨厌,这是他自己讲过好多次的啊。那么,非常厌恶她的他,如今说出这番话,要怎么教她相信?
如果这是作梦,如果这只是他恶戏她的手段,那么一旦梦醒了,玩耍结束了,她的心就会碎得再也拼不回去。
她不想伤心啊……因为那很痛很痛。
真的,很痛。
「结福,你为什么哭?」他问,语调是低哑的。伸手抹去她滑落脸颊的泪,她震颤了下,微微地往後缩。「是我让你哭了吗……我发誓以後不会了,你别哭了,我心口好疼。」他也不晓得怎么会这样,只是看见她哭湿双眼,胸腔的闷痛仿佛针穿,让他冒汗。
「……少爷,结福貌丑,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变得像文小姐那样漂亮。」她只是草,只是他看不起的草而已,不会变成花的。
想也没想,他咆哮起来:
「你还不懂吗?!这已经无关容貌,以前我不了解……现在我只是……只是……总之我不需要你长得像其他人!只要你是结福就可以了——四年不够,我会用八年!八年不够,我等十二年!只要你能相信我,就算一点点也好。」他有些语无伦次,不知该怎么表达,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对她曾经有过的所作所为,只得再次抱住她,有生以来未曾这么惶恐和紧张。「……结福,我喜欢你。」他想温柔地对她说,但是却太害怕失去。
他……为什么他现在要这么说……为什么……她苦涩又酸楚地在他肩处流下眼泪,没有回答。
他猛地恶狠狠紧抓住她的臂膀,逼她抬起脸。
[不论用任何手段,就算是要把你关在这里也好,你飞不出去,总有一天会是属於我的!」他的言语强烈激昂而且愤懑,但是表情却异常地脆弱。「——我……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……结福。」他嘶声唤著她的名,蓦地双手垂地,虚软无力。
她朦胧地凝视著他近似哀求的神情,只觉心痛难忍又万分不舍。
这个总是傲慢的男人,是为了什么向自己这般低头恳求?
是因为想要她的信任?想要她的回应?想要她的承诺?想要她永远的陪伴?
他难道不晓得……她的一切早就已经给了他啊……
是他任性丢弃了,而她也没有再拾回来的勇气。现在又怎么要她给?
「……少爷,结福的名字,是掌事大娘取的,原来叫做什么,已经不记得了。」恍恍惚惚地,她说。
管心佑缓慢地抬眸,凝睇著她的泪容。
「从我踏进这里,我就姓管了。以後……也都不会变的。」终究,她还是选择顺从他的盼望。
就如同她从未忤逆过他那般。
她可以当个空壳,也或许会注入不再那么悲伤的灵魂。
可能四年,八年,十二年。再次换她,给他一个他所要的机会,结果也许又是遍体鳞伤,但伤口总会不再流血。
她可以这样想吧?可以这样想吧?
会不会太过奢侈了?
他终於得到她的许诺,那对他是多么珍贵,她一定不知道。
「结福,我答应你,今生只看著你一人。」
她不需他的今生,只要是曾经就够了。他懂不懂?懂不懂呢?
「少爷……」
「别再叫我少爷了。唤我的名。]
「……心……佑。」
她柔软又生涩的轻喊。
他不禁疼惜地吻上她鬓边的发。直到最後,她都没有察觉,自己给子他的原谅,竟让他骄傲优美的双唇不住地发抖著。
* *
又过了八年——
张开眼睛,她知道自己已经醒了。
下床穿好外衣,洗净脸,她推开门走出去,春阳高照,外头一片清新明朗。
走向逸安院,她上楼阁打扫祠堂。
每天都是这样开始的。
待得四周乾净俐落,结福点燃香烟放於供桌,已近晌午。下楼前,她往外望了一眼,视野及处,高大干枝正要簇放黄色的蝶形花朵。昔日清香梅园,如今只种数株槐树,这或许是这些年来唯一的改变吧。
还没走出院内,就见一名小丫鬟唉唉哟哟地跑过来,鹅蛋脸儿红通通地,甚是可爱。她是前两年进来的小敏,年方十五。
十五啊……想不起自个儿十五时是啥傻模样,结福不觉微扬唇线。
「结福姐姐!结福姐姐啊!」小敏挥著手,站停在她身边。「哎呀,结福姐姐啊,你怎么老这么早起?我说我今儿会帮你打扫的啊。」
「我也说不用麻烦了。」结福一笑,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。
「不行不行啦!」小敏嘟起嘴,皱眉哀号:「若是让主子知晓我偷懒不帮你,他会生气的啦!」主子最爱对他们这些下人发怒了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