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心佑扫视一周,才略略不耐地道:
「有何贵干就说吧,我可不想在此地待太久。」
「好!那咱们也不客气。」一个汉子站到前头,大声道:「管府当家,你为吸引大众而降低盐价,这影响了咱们的买卖,希望你能够收回这种决定。」
像是盐这种民生必须物,为了维持稳定,通常都有著公定的价格,商人们间不用明讲,多半都是一种默契。管府的盐行却在两个月前突然将盐价降低将近一半,此举严重地破坏整个环境的平衡,各地的管府盐行均是门庭若市,而他们这些散商则个个都快嗑西北风过日子。
「为何?」管心佑如置身事外般反问。
为何?还需说明为何吗?
「你这家伙!不是只有你管府赚钱就好了!」有人喊道。
「是啊是啊!」立刻得到附和。
他们不若管府财大,就算想如法炮制招揽客人上门,也压根儿没有那种本钱挥霍。官府贪污严重,私盐泛滥,这几年已经够困难,本来大家夥不敢想多么富裕,只求得温饱就能知足,再让这小子给搅和下去,连这一点安宁也没了!
管心佑冷哼一—声站起,轻慢地睇著满室愤慨。
「做生意是各凭本事,没本事的话谁也救不了。管府不是开善堂,少来哭爹喊娘的!」低澈的嗓音说得云淡风轻,但语意却如同他的表情,极是高傲。
他也不管这场谈不上协议的烂戏关系著多少家口生计,立决结束,留下错愕愤怒的众人,拂衣离开。
[主子!主子!」始终战兢在旁的彭总管於他人轿前追上,著急道:「主子,您不应该这么说的,不论您心里觉得如何,但这么惹恼其他盐行实在不是好事。]
「不然我该怎么?」管心佑瞧也不瞧他。
「至少您应该婉转些……」老夫人在世的时候,手腕总是柔和的。
他冷冷一笑。「那不就是虚伪?我实话实说不好吗?」
彭总管楞住。他完全扭曲他话里想传达的意思。
「可是……」
「彭总管,我才是主子。」管心佑慢条斯理地开口,斜目瞥视著他。
所以……主子做事,是不必要经他允许的。彭总管非常明白他的言下之意,但讽刺的是,关於盐行,他比管心佑投入更多更多的岁月。
「是……是的。」他躬身低头,上了年纪的眼角却微微地颤动著。
管心佑满意地坐进轿中。
「你最好先想办法让两淮的十六家分行,趁著我带起的一股气势,由亏转盈。」语毕,他放落轿帘,命轿夫起轿,彭总管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。
管府聘请的师傅,只有告诉过他获得利益的方法。或许,管老夫人应该亲自教导他剩余的事情,只是,没想到来不及而已。
* *
「喂……那个谁?谁谁啊?结什么的?对了对了就是你,我就是在喊你。」
结福提著一篮青菜,听见唤声回过头,就见管令荑对她招著手。
「有什么吩咐,四姑奶奶?」她缓步走近,恭敬地询问。
「没什么吩咐,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啊。」管令荑挑眉一笑,又问:「你拿著那些东西想去哪里?难不成那臭小子像兔崽子一样,开始啃菜叶了?」
「青菜是要给厨房厨子的。」她简单地回答。
「怎么?你什么时候兼管厨房的事了?」要照顾那臭小子能这么分神吗?她奇道:「莫非你被他换去厨房当厨娘了?你大概是我见过最乖巧的丫鬟了,在他身边也最久……怎么?还真的呀?」看她半句话也没反驳,管令荑没料自己当真胡扯瞎中了。
结福望著她惊讶的表情,自己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。
「原来是这样……」她还在想怎么最近去教训那臭小于的时候都没见到这丫头……管令荑得意的扬起唇办,邀道:[这可好得很,要不要来我这里啊?」
结福一瞬的不懂,无声地瞅著她。
「来我这里。」管令荑大方地张开手臂,笑道:「他不要你我要你,这么好的丫鬟可别躇蹋,在我身边肯定比服侍那个任性骄傲的大少爷好过太多,别人有意我还不要呢,我看你也不用考虑了。」摆明了一副挖人才的态度。
「……四姑奶奶也是这样和彭总管说的吗?」结福小小的眼睛直视著她。
管令荑微楞,美丽的脸庞有著不怀好意的笑容。道:
「那是当然。我跟每个我想要的人才都是这么说的,毕竟,我可是前来夺取家产的,巴不得那臭小子众叛亲离,一点都不需要客气。」
结福望著她良久,细声道:「……四姑奶奶您真的是要来夺家产的吗?」
管令荑闻言一怔,这才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打量她一遍。
「……这还需要解释吗?我告诉你,因为我是女儿身,跟其他姊姊一样,不得亲娘爱,虽然是嫁出去了,但心里总认为自己仍是半个管家人。」所以回来分一杯羹有何错呢?「不然你以为我远道而来,所为何事?」她反问。
管府一脉单传,管老夫人重男轻女,这些事没有人下听说、不了解的。如果说她是心中不满,因此在此主位交替的当头出现捣乱,那谁也都会相信的。
但结福却是轻轻地摇著头,诚实说:
「我不知道。」
她只是……她只是总觉得四姑奶奶扬旗击鼓,看起来的确似乎收买了不少人心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
不过什么呢?她其实不懂那么多,只是……
结福看进她漂亮的眸子,湛然有神。是双很能让人相信和仰赖的眼睛。
真的会是个想铲除自己侄儿的人吗?
管令荑倒是一笑。「你这丫头,瞧起来挺钝的,原来还是会想些事情。留你在臭小子这里著实可惜,我不会亏待你的,还是来我这儿吧?]
「谢谢四姑奶奶好意。结福现在并不想离开。」她认真地鞠个躬。
管令荑叹息自己居然不感意外她会如此回应。她交叠双手,用著优雅的姿态侧坐。
「你倒是对那臭小子挺忠心,不过可惜他不当一回事。」否则怎会让她去厨房受烟受油呢?「他是怎么贬离你的?你是哪里惹到他了?」
「啊……」
结福缓慢地抬起脸,神情恍惚地一笑。
她是哪里惹到少爷的呢?其实她并不很清楚地明白,只是……她知道少爷讨厌她貌丑,也讨厌她……想要默默收藏的喜欢。
喜欢啊,原来她是喜欢少爷的。
在那夜以前,在被少爷道破之前,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细想过。
只是每日每日都希望能尽量为他做些什么,每日每日都希望他能喜乐:他笑她就愉快,他恼她就心悸,他不适她会担忧……他的所有牵动著她,不论或多或少,无关明显还是隐藏。
她对其他人,没有这样的感觉。
唯有少爷。她想要少爷笑,想要少爷愉悦,想要少爷平安康健……
她曾在楼阁上看著他,远远地,整整五年,那样就该满足了吧。或许,或许,她就是因为太贪心了,所以才遭到惩罚。
管令荑看她出了神,不禁颇为稀奇。因为这丫头倒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明显的异样情绪……
「丫头?」她伸手欲摇晃她。
她的指尖尚未碰著肩膀,结福竟是没意识的忽然侧身躲过。虽然仅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,但却令开过眼界也有过经历的管令荑心下微讶。
这感觉简直……简直……简直就像……
习过武的反应啊……不过身形笨拙了许多,好似……初学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