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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的手,冰凉而微颤,她以自己的温暖包覆着他,给他送暖。他太需要这样的慰藉了,忍不住双手紧握她的,拉到脸颊上摩挲,贪婪地吸取她所有的温柔。再多些、再多些!

  「那么,你呢?」她问着她最关心的。

  「那一年,田老爷上京访友,生了一场病,一直在儿子那边休养。听到女儿自缢的消息,方才匆匆赶回来。伤心欲绝的田夫人不敢说出实情,不敢说出女儿在这一年内其实还生了一个孩子……她想保护女儿的闺誉,却又解释不出田小姐自缢的原由,被夫婿儿子们一再逼问之下,她竟情急说出——田小姐被夜里潜入的恶贼凌辱了,于是羞愤自杀——这样的话。于是,官府密而不宣地四处抓采花贼,而田老爷与田夫人一直为着失去爱女而卧病不起,被儿子们接回京城奉养了,还将所有家仆带走。而那个未出世就丧父、出世没多久即丧母的婴孩……在田小姐自缢之前,她请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将婴孩带走,请朋友将孩子送到祝家,让孩子认祖归宗,承继香火。听说,我这名字,是父亲取的。」他笑,抬头看向天空,几颗零散的星子布在黑幕上,月亮藏在厚厚的云层后方,偶尔探出头,偶尔遮掩。

  「不是很光采的出身,是不?又因为这是该随着时间被淡化掉的故事,许多的真相是无须澄清的。至于我,就这样了。别人想怎么说都无所谓,我只希望保留住父亲与母亲的共同记忆,我私心将恬静居当成是他们留给我的遗产,该是属于我的地方。所以很抱歉,总是阻挠你买下它。每次你想谈买恬静居的事,都被我推阻掉了,硬是带你们四处看房子。」

  「为什么你叔父不肯直接将恬静居送给你呢?他真的待你不好吗?」娄恬低问着,觉得有些冷,起身抓来一件狐皮披肩要给他,他接过,却是披在她肩上,牢牢披得密实。

  「我不冷。」他对她摇头。握住她手,他的手暖了,换她的手凉了,他小心呵护地搓抚着。「叔父恨恬静居。当初若不是缘起于恬静居,我父亲不会遇见……我母亲,那么叔父就不会失去他最敬爱的大哥,他一直都是反对那桩恋情的人。父亲的骨灰送回来时,我叔父去恬静居大闹咆哮,恨下得杀了我母亲偿命,不过还没见着我母亲的面,就被乱棒打了出来。

  「那时叔父不知道母亲肚子里已怀了我。我出生时,身体一直不好,长到五岁了,仍是三天两头的生病,叔父怕守不住我这滴他大哥的唯一骨血,几乎是天天抱着我睡,最好的补药像是不要钱似地一天喝六顿。而后又请来一名江湖高手教授我武功,才逐渐把身子养壮了。叔父对我很好,太过好了,好到让他时时恐惧着会失去我。几年前他知道我想要恬静居,要我凭真本事买下来,但不可离开他。他可以等我十年,若十年内我办不到,他就有权毁了它。」

  娄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,问道:

  「所以,他将你留在永昌城,给你一个不大不小不甚重要的职务,不要你什么功成名就,只要你好好地活在他的守护之下?为了留下你,不惜以恬静居做引诱,即使他恨那幢宅子?」

  「娄恬,你好聪明。事实上是,太过冰雪聪明了。」他低喃。

  「不,我不聪明,只会自作多情,笨透了。」她摇头,想到了要抽回手,不给他握。

  但他不肯放!

  「你聪明的。你看出了我藏得无比笨拙的倾心,你知道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失去了我的心。在我不知道、不敢面对现实时,你就知道了。娄恬,你身上有我最想念的香味,我承认我是闻香而来的,可看了你的人之后,什么怀念的香味全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,我整个心里只放得下你。即使我不敢承认。」

  「怀念的香味?」她希望自己的脸不要太红,可是那恐怕办不到呀……

  「是的。你身上这种香味……」他捧起她的衣袖嗅着,「你这用来熏衣的香味,似是茉莉,又混着些檀香、薄荷的……很好闻,很高雅,与我母亲留下来的香盒味道一模一样,那是我从来也找不到的相同味道。」她的脸好红好漂亮,让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。

  「这是御妍香,京城才有的。」她没说这香还是官夫人以上的人才用得的,一般商家并不贩售,也不卖给普通人的。

  「难怪我买不到。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有邻城。」他笑了笑。

  「你是个体贴的人。」她肯定着他。

  「我什么也不是。有时我甚至是可鄙的。如果你认清了全部的我,一定会避之唯恐不及的。」是呀,他是配不上她的呀。

  想到这里,不敢再放肆地握她的手,悄悄地放开了,一下子空虚的手掌,只能暗自握成拳。

  娄恬不动声色,当作没察觉。

  「你可以举例说说。」

  「我……用各种手段赚钱。将贫困的孩童集合起来,中介他们差事做,从中抽佣;买了一块山地让他们种药材,替我生财……很多很多的钱财都是来自那些孩子,还有寡妇们织的布……佃农的劳力……我急于集财,专往穷人身上剥削。」

  「那,他们因你的剥削而饿死了吗?」她没批判,只是问。

  「没有。」她不唾弃他吗?

  「他们反抗过你的劣行吗?」

  「没有。」

  「那,剥削了很多人的你,一定很富有了?」

  他怔住,不敢再多说一个字。

  不,他一点也不有钱,事实上他手头紧到可以说是拮据,即使他已经过得如此节省了。

  「你很有钱吗?」她不容他全无回应。

  他摇头,投降了——「我很穷。」

  「好,我了解了。你,祝则尧,是一个很可恶、很剥削穷人的坏人。你同时也是史上唯一仅见的——如此善于剥削别人,却还这么穷的坏人。」她笑。

  祝则尧彻底投降了。

  身与心,完全地拜倒在娄恬的聪慧与美丽之下,再也回不了头了,也不愿回头了。

  他终究是父亲的孩子,他终究是会走上与父亲相同的情路——爱上一个美丽高贵的千金小姐。

  如果结局是粉身碎骨,那就粉身碎骨吧!

  第九章

  一大早,祝则尧便来到了富满客栈,恰恰赶上了娄恬正要出发的马车。他以为他才是给意外的人,不料却反被她们弄得怔了,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?

  「怎么一副要远行的模样?」他是知道她今天要去赴季夫人的约的,可这样的阵仗也未免太隆重了,简直像在搬家。

  娄恬从马车里探出头来,并不意外他的出现,只道:

  「我们马上要出发了,不好停着说话,你要不要到马车上来边走边谈?」

  「好的,但我的马……」她像是毫不意外他的出现,而且还有话要对他说呢。是想说什么呢?他急于想清楚,但脑袋不肯配合,一看到她,就什么都无法想……

  马车已经缓缓在行走了,他骑着马眼在一旁。

  「丽人,你好生将祝公子的座骑看顾着。」娄恬对丽人道。

  「是,小姐。」

  丽人没打招呼,竟就这么从马车上飞身往祝则尧那边扑去——

  若他不够警觉或反应能力太差,两人必会扑撞在一块,然后重重、狠狠地跌落于地,就算没跌断颈子,也非得摔碎几根骨头不可。幸好祝则尧从小到大不曾荒废武功这门术业,练得很是扎实,不致出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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