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环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,然后呆站在冒着氤氲水雾的两桶热水前许久许久,不知道该从身体哪个部位开始着手洗起,好象怎么洗,顺序都不对,忽然间,他懊恼地发现--他根本不会梳洗。
在被囚禁起来以前,他的生活起居有四个婢女侍候,举凡用膳、沐浴、更衣,无一件例外,即使被囚之后的前两年,他的额娘也会因为心疼他而偷偷派贴身侍女为他梳洗换衣、剪发梳头,直到额娘病逝,他才真正与人隔绝。
仔细想想,他到世上这二十年来,竟不曾自己梳洗过一回。
到底该从哪里开始着手?他思索了半晌,决定先从脸开始。
他拿起剃刀,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,一看到镜中映出的脸孔,他惊讶得无法相信镜子里那个头发又长又乱、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是他自己!
「你不是弼尔雅。」他冷冷瞪视着镜中的「他」,缓缓从右颊剃下第一道,当柔软的胡髭飘然落下时,就好象是把充满恨意的「他」从心底剃除,不留余地。
再要刮第二道时,一个不慎,锐利的刀锋划破了脸颊,他盯着一道细细的鲜血流淌而下,当场呆住。
不过是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打理,他却已经觉得麻烦大了。
笨拙地刮完了脸以后,他懒得去管脸上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伤,决定继续处理未完成的部分。
就在水花声大作,屋内开始淹大水的时候,善月回来了,她推开门看见眼前惊人的景象,差点没昏过去。
「弼尔雅,你在做什么?」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好象才刚从水里被人捞出来的弼尔雅。
「洗头发啊!」这么明显的事情,她看不出来吗?
看起来是很像在洗头发没错,可是正常人不会把热水舀出来往头上猛浇就算是洗头发吧?看热水像条小河般从他头上流下来,在他脚边形成一个小湖泊,善月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。
「我的二爷,等会儿叫我该怎么收拾善后?而且你光洗个头发就把两大桶热水浇光了,等会儿用什么洗澡呀?」她气急败坏地上前阻止他。
「你回来了正好,快来帮我洗。」乱发像道黑瀑般湿漉漉地挂在他面前,连眼睛都睁不开了。
善月急忙替他拨开眼前的湿发,一边嘀咕着。「我的天哪,你没把头发梳开就洗吗?碰了水的头发会更容易打结的,你--」
一双小手蓦然僵住,黑发上的水顺着她的指尖、手心、皓腕,一路滑下。
善月早就已经隐约看出弼尔雅有张清秀的脸孔了,只是没想到面目整理干净之后的他,更为绝俊慑人,尤其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双眼,很诧异竟与一般人的黑眸不同,他的眼瞳接近黄褐色,宛如一双虎眼石,闪动着奇异的动人光泽,仿佛什么事都能看穿一般,深邃、晶透而且神秘。
弼尔雅知道她正在看着他的眼睛,他刻意垂眸,不想看见她脸上出现那种错愕甚至骇然的表情。
「你的脸怎么了?」她突然凑近,惊讶地察看。
弼尔雅呆了呆,他原以为她会和一般人一样,对着他的眼睛问东问西,没想到问的居然是他脸上的伤。
「刮伤的。」他不由自主地抬眸凝视着她。
「你太不小心了。」她把一张藤椅拉到澡盆旁,推他坐下。「先帮你洗完头发再上药。你也真是的,把自己搞得一场胡涂。」
弼尔雅仰躺着,被动地闭上眼睛,感觉到她将一道清凉的液体倒在他的头发上,然后用指腹和缓有力地推揉按摩着他的头皮。
「我常这样帮阿玛和额娘洗头发,他们都很喜欢。」她得意地笑了笑。
弼尔雅闻到了薄荷淡雅的馨香,虽然婢女们也是这样侍候他沐发,可是善月的指尖却像和煦的春风,让他感觉到无比温柔舒服。
「弼尔雅,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。」她轻柔地替他拭干头发上的水渍。
「什么事?」
「你刚刚应该是第一次看见我才对,可是我觉得你好象早就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似的,为什么呢?」她俐落地替他打发辫。
「我在看我阿玛的未来时,就已经看过你了。」只不过,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极为模糊,也没有刻意想记住她,刚才清楚见到她时,才发觉她远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显得娇巧可爱、灵洁动人。
「原来是这样啊,好没意思。」连初次见面的惊喜感都没有,善月不免感到有些无趣。「头发结好了。我看热水不够了,得让店小二再送些过来。不如这样吧,顺便让店小二帮你刷洗一下身子--」
「我不要!」他断然拒绝。
「为什么不要?你有多久没洗澡了,臭气熏天的。何况再让你自己一个人洗,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又搞得天翻地覆。依我看呢,还是让店小二帮你刷洗比较妥当--」
「我从不让男仆侍候。」他打断她。
「啊?」
「我只习惯婢女的服侍。」他站起身,自顾自地脱起又湿又臭的脏衣裳。
「等等,你要我去哪儿找婢女来服侍你?」看弼尔雅开始脱衣服,善月急得眼睛部不知道该看哪儿好。
「妳不就成了。」他理所当然地瞥睨她一眼。
「我?!」她当场惊呆,俏脸胀得通红。「别开玩笑了!我是个大姑娘,可不是你王府里的丫头,怎么能服侍一个男人洗澡!」
「你不是我的九姨娘,有责任照顾我,一直到我能独立自主为止吗?」弼尔雅悠悠笑着,享受她惊慌失措的神色。
「那……那不算啦……」她浑身滚烫到快要融化了。
「怎么现在又不算了?」他微眯着眼,尽情观赏她火红的脸蛋。
「不跟你说了,我找店小二来!」她埋头冲出房门后,才发现膝盖虚软得差点站不住。
弼尔雅忍不住笑出声来,他发现善月除了缠、粘、烦人以外,还可爱得像天真无邪的小动物。
不过弼尔雅没有得意太久,就见善月把店小二拖了来,吩咐他「使劲给二爷刷洗干净了,本姑娘重重有赏」!
看在赏钱的分上,店小二很卖力地侍候起弼尔雅来。
「啊--轻点儿!笨手笨脚的,你想把我的皮撕了不成!」
「二爷,这您可得多多包涵。真不知道您多久没梳洗了,您瞧瞧,这垢积得多厚呀!不这么用力刷,这陈年污垢怎么刷得起来呢?您就忍忍吧!」
「啊--痛死了!」
善月躲在房门外听着弼尔雅的惨叫声,忍不住格格大笑起来。
第四章
「你别乱动啊……刀剪无眼,伤了你的手我可不负责……」
弼尔雅右手泡在热水盆里,另一手让善月紧紧握着,他发现她在帮他剪指甲的神情非常慎重小心,大气不敢喘一声,好象他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剪断手指似的。
「别动喔……千万别动喔……」善月不厌其烦地提醒。
「你实在很吵。」他满脸不耐烦的淡漠。
「没办法,这是我第一次帮人剪指甲。」她喘口气,又深呼吸。
「是吗?那我真荣幸了,希望剪完后十指仍然健在。」他漫不经心地瞅着她。
善月微嘟起嘴回望他,这一眼不禁又令她恍惚失神了一瞬,这已经不是第一回被他逼人的俊逸神采慑倒了。
她必须承认自己很难自在面对现在的弼尔雅,梳洗整洁干净之后的他,浑身自然散发着一股雍容尊贵的气势,瞧他优雅的俊脸微扬,一派神色自若的模样,看起来就是很习惯让人服侍,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。今天之前的弼尔雅,根本就是一块被污泥遮蔽的美玉,一经洗濯,光釆依旧耀眼夺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