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馨轻松愉快地走回学校,北一女的学生有早读的习惯,尤其是操场上,许多女孩子拿着书本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走,一遍又一遍地看书。心馨很少到得这么早,她也兴致奇好地加入了早读的行列。
今天是特别的,她想。她起得特别早,又遇见秦恺,特别的是他肯陪她去看妈妈,她更发觉早读是那样美好的一件事,空气清新,记忆力、理解力都特别好,今天又没有考试,怎么不是特别的一天呢?
很快的“朝会”、升旗,开始上第一节课,原是她最怕、最头痛的数学,她竟也开始有了兴趣——秦恺说得对,数学是一条链子,每天接触它,那链子一旦被摸熟了,立刻融会贯通了,她现在就有这感觉,数学原来并不难啊!
下课的时候,她心情好得出奇,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呢?她觉得什么都不同,甚至那位斗鸡眼的数学老师都变得亲切可爱。
校门口传达室的工友匆匆走到教室门外,他那江西国语一向使人似懂非懂,这一次却也例外。
“刘心馨,到训导处!”他叫。
心馨一震,到训导处?又是什么事?她迅速着一着身上的制服,领章、胸章全有,鞋袜也合格,再摸摸短发——又是这天然微鬈的头发惹麻烦吗?她已解释了无数次,教宫、训导主任也试验过了,证明她是天然鬈发,甚至浣思也来作过证,又发生了麻烦?
心馨大步走出教室,奔向训导处,难道这就是心情特别好、今天一切特别的结果?
训导处门外站着一个不该在此地的人,她呆了一下,秦康?他怎么会在这儿?
“秦康——”她困惑地叫。
教官已闻声走出来,端详了心馨一阵,说:“你家里有事,秦先生已经替你请了假,去吧!”
“我家里有事?”心馨莫名其妙地叫,“我家里有什么事?谁叫你来的?秦康。”
“哎——”秦康脸色很坏,话也说不清楚,“四姐打电话通知我,叫我来接你——哎!”
“你快去拿书包走吧!”教官似乎已知道什么事,一向严肃的她竟催心馨走。
“心馨,要快!”秦康焦急不安。
心馨奇异地不安起来,看秦康神色——哎!她可不愿随便乱想,走就走吧!秦康总不会骗她!她匆忙又奔回教堂,五分钟后又抱着书包跑回来,已是满头大汗。
“走吧!”秦康催促着。
心馨看一眼训导处,教宫已和另一位先生预备去巡堂了,她也不多说,跟着秦康走出校门。
“到底是什么事?”出了学校,别了教官,心馨可不同了。“你不说清楚我不走!”
“这——心馨,难道我会骗你?”秦康似有为难处。“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!”
“我才不信,”心馨故作轻松地倚着墙。“你真有本事,居然能哄得有女阎罗之称的教官准我假,我服了!”
“心馨,”秦康看来生气了,他板着脸,正色说,“我不是跟你开玩笑,是四姐教我来接你的,你再不听话——你别后悔!”
“我才离开家,四姐有什么理由叫你来接我?”心馨不为所动,仍是轻松地笑,“天又没有塌,何况——四姐怎么会找到你?”
“听着!”秦康几乎咆哮了,他漂亮的脸涨得通红。“麦正伦打电话通知四姐,叫四姐找你,四姐急得去找我妈妈,妈妈打电话给我,四姐在电话里说,叫我无论如何要立刻接你去医院
“医院?”心馨全身巨震,笑容也没有了。“为什么?为什么要去医院?”
秦康长长透一口气,拦往一辆计程车,不由分说把心馨塞进去,然后吩咐了地址。
“你告诉我,秦康,”心馨的声音开始发颤,刚才的顽皮已没有了影儿。“到底医院——发生了什么事?”
秦康紧捉着嘴,赌气似的一言不发。二十六岁的秦康竟也孩子气呢!
“秦康,求求你告诉我,”心馨可怜兮兮一把抓住他。“我道歉,你告诉我,好吗?好吗?”
“我只会哄人!”秦康还在赌气。
“秦康——”小心馨的嘴唇一噘,眼圈儿也红了。“你——你
秦康心中一阵无法抑止的波浪,他在做什么,他怎能这样折磨心馨?他竟把心馨给惹哭了,他——哎!他真是不明白在做什么,一定着了魔。
“心馨,”他不忍地揽住她的肩。“别担心,不会有什么事的,麦正伦告诉四姐,浣思突然病发,要立刻动手术,她已注射了麻药,不能签同意书,你是她在台北惟一的亲人,要你签字。”
“要我——签字?”小心馨脸都吓白了。“不——我不能,为什么不叫爸爸签?”
“我也不知道,”秦康看得心都痛起来。“他们离了婚,法律上大慨不许可。”
“但是——但是——”心馨整个人都僵了。
“别担心,我会陪你,别担心,”秦康不停地安慰着,“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心馨怔一怔神,神情恍懈地转头看他,他又说陪她,一直陪着她,但——他不是立刻要和韦梦妮订婚了吗?他怎能一直陪她?他又在说谎、又在骗她——
“你说谎,你骗我,”她挣扎一下,“你不会陪我,不会一直陪我,你就要订婚了!”
“心馨——”秦康一震,乱七八糟,似喜、似甜、似忧、似愧的情绪充满心胸。“心馨,你——”
心馨一手挥开了他,正好计程车停在医院门口,她径自推开门跳下去,也不理秦康,一口气奔了进去。秦康着急地付了钱追进去,已不见了她的影子,医院这么大,叫他到哪里去找?迎面一个医生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,他也顾不得礼貌,拦着路就问。
“请问吴浣思女士在哪儿开刀?就是刘哲凡医生的太太,”他胡乱地说,“她的女儿刚到——”
“刘心馨刚上四楼,”年轻医生温文一笑,“你一定就是她口中的秦康了。”
秦康呆了半晌,这年轻医生怎么知道他?心馨口中的秦康——心馨常常提起他?心中又是一阵模糊的喜悦,年轻医生点点头,越过他而去。
“医生——”秦康下意识山,“你——”
“戴克文。”克文从容离开。
秦康失魂落愧地看着克文的背影,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,戴克文——怎么这么巧?没有他细想的时间,他匆忙奔进电梯,心馨在四楼,那么浣思他们也一定在四楼了?他得赶去帮忙。
四楼也好大,找了半天才看见麦正伦、心馨和一个陌生的医生站在那儿,抬起头,秦康看见手术室三个字和那一盏令人心悸的红灯。
“心馨——”奏康赶着过去。
心馨看他一眼,正伦对他点点头,那陌生医生却说:
“我要你来并不只为签字,”停一停,又说,“刚才麦先生去接哲凡,哲凡不见他,而浣思一定要哲凡在旁边她才肯动手术,这——很为难,我要你去接哲凡来。”
“是爸爸替妈妈开刀?”心馨问。
“不——是我,我是曾沛文医生,你还记得我吧?”沛文正色说,“我们要争取时间,不能拖太久!”
“若是爸爸——不肯来呢?”心馨说。
“你一定要他来,”沛文严肃地说,“他来——可以鼓起更多生存和奋斗的意志!”
麦正伦皱皱眉,他似平在这一刹那间明白了一些事,然而是什么事,他又无法确切说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