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!脑里有个良性瘤,”她移动一下身体,以掩饰心中不安。“哲凡说开刀事出来就没事了。”
“但是——你拒绝开刀?”莉若盯着她。
浣思吸一口气,表面的镇定开始崩溃。
“是哲凡让你来的,是吗?”她说,语气有些激动,”莉若,请你回去转告他,我自己生命的事该由我自己决定!”
“换思,”莉吉坚定、温和的手压住了她的手。“你别误会,哲凡没让我来,他比我了解你的脾气。也没有任何人让我来,我只是听沛文说起这件事,忍不住就来了。”
浣思怔了怔神,不是哲凡让莉若来的?她怀疑着。
“沛文说起——因为哲凡让他替你动手术。”莉若再说。
“沛文——替我开刀、动手术?”浣思意外得一震。
“是!”莉若凝视着他,“就因为这样才引起我怀疑,哲凡是台湾最好的外科医生,又和你——曾经是夫妻,他该亲自为你做手术才对。”
浣思的心乱得再也不可收拾,许许多多疑问、不安和恐惧全塞满了心胸,她自己的病,再加上哲凡的奇怪态度,还有那订婚的宴会,她忽然觉得再也不是她个人的意志力量所能支持的了。
“莉若,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,很复杂。”她喘息着。她想找一个能平衡自己的方法,漂亮的护士小姐和哲凡不肯替她开刀有关吗?“不过——我已经订婚,和一个叫麦正伦的小提琴家。”
莉若眨眨眼,惊愕得张大了嘴,她不能相信浣思在这个时候又订了婚,她以为——浣思该仍爱哲凡的。
“我不知道,哎——恭喜你,”莉莉胡乱地说,“我是指你订婚的事,哲——哲凡知道吗?”
“知道。”浣思点点头,奇异地,突然平静下采。
“原来——这样,”莉若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。“今天我来——原想尽一点力,看来是多余的了。”
“别这么说,莉若,”浣思抓住她的手,“我仍是十分感谢你的友情和关心,除开别的一切,我们仍是好朋友,是吗?”
“当然!”莉若也高兴一点。感情的事,原不是第三者所能帮忙的。”不谈那些事,谈我们自己。嘿!浣思,你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,身材怎么还这么好,看来年轻得使人羡慕,你到底有什么方法?”
“没有办法。”浣思优雅地靠在椅背上,她的风度和气质真是与以不同。”我根本不必担心会胖起采,可能我的思虑太多,太乱,整天胡思乱想可能比运动更好。”
“真是这样?”莉若拍拍颇有脂肪的肚子。“看来我生来就是胖命,我现在简直什么都不想,糊里糊涂过日子。”
“这才是幸福。”浣思颇有感慨。
“难道你不幸福?”莉若不解地望住她。“名气、金钱、儿女——和婚姻,你都有了,不是吗?”
说起“婚姻”,两人都有点不自在,当然,莉若指的是即将来临的第二次婚姻。
“或者在别人眼里是幸福,然而——我本身来说,我的幸福要求很高,高到——我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。”她感喟地说。
“你还要求什么呢?生命中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。”莉若是认真的。
“我——我也说不出,我总觉得若有所缺,若有所憾。”浣思在老朋友面前说了真话。
“难道你的所缺所憾,那麦正伦也不能为你填补?”莉若怀疑地说。
“这——”浣思呆怔一下,她已说得太多。“至少回前还不知道,惟一可肯定的一点,在艺术的领域里,我们能并肩向前,走向完美。”
莉若微微低下头,轻轻搅动一下咖啡杯,她看来是颇不以为然的。
“十多年前,当我刚从学校出来的,我心中充满了幻想、希望和梦,我追求理想、追求完美,我曾抛下了爱情而远去美国,我以为我能得到一切。”莉若摇摇头,已然发胖的脑上,却有成熟的动人光辉,那是属于智慧。“美国原是我所向往的天堂,然而,陌生的环境、陌生的人们、陌生的周遭,没有幻想,没有梦,连希望也渺茫,理想和完美只是童话世界中的幻象,我几乎在那种情况下迷失自我。还算幸运,沛文追着采了,当我再见到他的,我发觉世界上最珍贵的是能握在手中的幸福。浣思,艺术生命的完美只是抽象的,看不见,摸不到,你的若有所缺、若有所憾,可是手中没有把握到实在的幸福和感情?”
浣思心中大震,她从来没这么想过,是她为追求幻象而放弃实在的幸福吗?是这样吗?若真是这样,那正伦——不,不能这么想,正伦的爱是真诚的、是实在的,是她能握在手中的,莉若说得并不正确。
“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,但——我的情形不同,”她排开了矛盾,肯定地说,“你是哲凡的朋友,可能会不同意我的意见,我知道自己选择正确。”
“那——就好。”莉若深深吸一口气。
她是一心想帮忙的,但浣思——外表几乎与十多年前一摸一样,内心的改变却是那么大,大得令莉若感到陌生。难道——浣思和哲凡的分手是她不对?
莉若不敢问也不能间,毕竟,她只是第三者。
“哎——”浣思不顾气氛那么僵,“什么时候有空,和沛文一起来我家吃便饭?”
“只要沛文不当班,随时都行。”莉若也力持自然,“你住天母,是吧?”
“是,那儿清静些。”浣思说,“心馨上学也方便,有公路局车直到火车站,她念北一女。”
“北一女,好学校。”莉若有点夸张,“将来考大学一定没问题。”
“也不一定,她数学不好。”浣思淡淡地笑,“你的两个孩子呢?”
“都在念台北美国学校,没法子,他们的中文实在跟不上普通中学。”莉若说。
她们似乎愈说愈起劲,也愈扯愈远,似乎——也只有这种空泛、不着边际的儿女问题可以不令互相难堪,她们之间不能再说深心里的话——然而,她们却是十多年的知心朋友。这是悲哀,是吧?
补习完数学,心馨从秦恺屋子里退出来。
心馨显得很沉默、很落寞,没有往日的活泼开朗,她甚至连话都不想讲,心事重重。秦恺一讲完书,她说声谢谢,迅速就离开了,连再见都没留下来。
“秦康不在家,妈妈浣思也不在,心馨心中压着块石头般,叫她怎能开心得起来?秦康又去和脸上七彩的空中小姐约会?妈妈——可是故意避开她?
心馨笔直走回家,她听见背后有汽车声,回头望望,车停在秦家门口,秦康吗?她无意再看那一幕吻别的恶心镜头,不等车上的人下来,她已冲进客厅。
客厅中有柔和的灯光,是那盏浣思最喜欢的丹麦落地灯,谁开的?四姐可没这么好兴致,心馨眼珠一转,看见坐在暗角中的浣思——妈妈?她呆住了,浣思回来了,她怎么没听见车声?
“妈妈。”她低着头叫一声,迅速地往卧室走。
妈妈既然想避开她,她没理由留在客厅,她知道,她突然不能忍耐和妈妈谈订婚的事。
“心馨,”浣思柔柔地叫住了她,“能不能留在客厅一阵,我有话想告诉你。”
心馨停下脚步,勉强转过身来,她知道自己的不善掩饰,她的神色一定很不自然很不好看。
“坐下来,好吗?”浣思请求着。她很少用这种语气对心馨说话,她——可是内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