柏载文落泪了,他的泪沿颊而下,他的喉间发出咽音,颤抖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盖印签字。吕大书陪在一旁,皱着眉看定一切过程。
汪紫嫣没有表现出她的难过,她做到了,她始终微笑着,同样的笑容已经维持许久了。
石榴红站在紫嫣身旁,面无表情地当着见证人。
她的面无表情是因为呆滞,因为满腔心事。她想起她所爱的那个人,他有一天也会走到这个场合来,跟他的老婆离婚,然后再和她步上红毯……石榴红期待着那一天,又抗拒着那一天。
他将会以什么表情在协议书上签下他的决定呢?而他的那个妻呢?是不是会哭得肝肠寸断、伤心欲绝呢?他们结婚的时候,不是承诺过了要深爱对方至死吗?套上戒指时,不是在心底许愿要彼此托付终身吗?写什么,为什么曾经信誓旦旦的两个人,日后要追悔、要杜绝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爱情,要分离两地,重复陌生呢?
石榴红感到痛心,怀疑起她的快乐及爱情。
她应该坚持下去吗?要继续这种伤害性的等待吗?真正拥有他之后,就能称心如意吗?她真的爱他真的要他,只要有了他,即使是拌嘴都是快乐异常的……可是这样下去,她会成为罪人。她不怕当罪人,她只怕自己善良而光明的那一面不允许自己当罪人,不允许自己剥夺他的老婆与孩子天真如梦般的面庞。
那个女人,她所爱男人的妻,她是单纯无辜的,她是因爱情而发亮的!她也许就像熙阳那样纯真美好,怎么也教人不忍伤害,既然如此,难道她不该以爱护熙阳的心意去爱护他的妻吗?但是她又该拿自己怎么办呢?她的心和爱情呢?难道将它们全体埋葬,或者付诸流水吗?不能,没有了他,她石榴红就是残缺不全的。
要如何把自己的感情诉诸世人?他们会不懂,他们会怕她,但她真的好想告诉全世界,他就是她生出来时忘记带的一部分,没有他就什么都没有了……
面对紫嫣的离婚,石榴红只能这么想着、担心着、起伏着,无法说也动不了。
所有的手续结束。吕大书去扶住柏载文,汪紫嫣昂然掉头离开,石榴红亦快步跟随其后。她们离开律师事务所的大门,云堆里的太阳正照得灿烂。
“紫嫣,”石榴红的口气似乎被户外的天气感染,相当明亮。“你还要回公司上班吗?”
“不必,你似乎有好建议?”汪紫嫣笑说。
“你说对了!我想邀你来我的房间作客。我那房间是名副其实的宝窟,有挖不完的宝贝,诸如百年美酒、上等好茶、满柜名牌,当然最令我得意的,就是那一整面从天花板落地的书橱。你知道的嘛,人寂寞起来就会想坐拥书城。但老实说,那整面墙的藏书我也没正经看它几本,不过光是看它排排陈列的样子,就教我忍不住觉得自己与众不同!我的那些宝藏每天摆在那里,就可惜苦无知音,听不见悦耳的共鸣,所以,我的建议是,要你一偿我多年的宿愿。”
“我很乐意。”汪紫嫣爽快答应。
汪紫嫣的跑车驶走,吕大书与柏载文才缓缓步出来。柏载文像完全失去了主见,茫茫不知所从,吕大书闷着一口气,一句话也不忍心说,带着载文驾车回家。
一入家门,白熙阳兴匆匆蹦出来,发现载文把头埋在沙发中,便把大书拉到厨房说悄悄话。
“载文和紫嫣刚刚办妥离婚。”
吕大书润润喉后,说明原因。虽然他不想让熙阳卷入这场复杂的纷争中,但这件事她是迟早要知道的。
“嘎?”白熙阳吃了一惊,又问:“那紫嫣呢?她在哪里?”
“她很好。你的好朋友石榴红正在陪她,她会照顾紫嫣,不必担心。”
白熙阳听完却转身往房间跑,吕大书迅速地拉住她。
“你要做什么?”吕大书问。
“我要去拿皮包,我要出去找榴红她们,紫嫣一定好难过,我要陪她。”
“熙阳,”吕大书有点担心,想了一想,说: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,但又不能丢下载文,这样好了,你别出去,你打电话找榴红、紫嫣过来,我送载文回家,并劝他振作起来。你们三个好朋友就在家里谈谈,紫嫣若是有什么心事或难言之隐,在这里也比在公共场合方便吐诉。你说这个办法行吗?”
“好。”
见她答应配合,吕大书才放心下来,送载文回家。
办完离婚手续的柏载文一直脸色发白,神情颓靡,失却生命力。可是这时,他一进家门,却陡然挣开大书,把他推得踉跄退了好几步;接着,柏载文像一头发狂的猛兽,握着拳,狰狞着一张脸,在客厅里乱冲乱跳,他捣毁着触目所及的一切物项,电视、酒柜、音响、茶几、花瓶、油画……全被他又摔又砸又踢又踹,乒乒乓乓的声响从各个角落传来,猛烈的破坏行为使他受伤,衣服被尖物割破,鲜血从他手里滴下,现场一片乱象,惨不忍睹。
吕大书终于看不过去上前制止他,两个人扭打拉扯着,最后是吕大书使尽全力才将柏载文摔进沙发,让他停止了破坏行动。
柏载文终于安静下来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吕大书也喘着气,他压抑着脾气说:“载文,你像一个不可理喻的野蛮人!”
听见大书的指责,柏载文咬牙无声地笑起来,他的笑干涩、酸楚而激烈,引发身体上一阵一阵的颤动,这是另外一种的爆发。
在笑声颤动中,他说:“失去了紫嫣,我还要这个家干什么?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和紫嫣新婚时一起买来布置的,现在我们离婚了,这些东西都在那里讽刺我,我要毁了它们,不让它们刺痛我!你尽管骂我好了,我知道你看不惯,你心里甚至想给我一顿好打!但是你想想,如果是你失去了熙阳,你的心能够不像我这样痛吗?你会比我更高明到哪里去?”
载文的样子让吕大书再度叹气。
“你不想失去她,就应该开口留住她,把离婚的话收回去。”
“要不要我跪在地上求她?”柏载文爆出一句怒吼。
“跟现在的痛不欲生相较起来,为什么不行?”
柏载文沉思片刻,低声说:“大书,如果你是我,你会吗?”
吕大书坐到沙发上面对着载文,坚定而由衷地说:“载文,道歉没有那么难,至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,也并不可耻。是你自己先提出要离婚,紫嫣的个性太强,她不会在你的提议之下示弱,也不会求你别这样做,因为你的话伤害她在先,所以这件事应该由你先道歉。
“也许刚开始你会觉得道歉让你自尊蒙羞,但等你做了之后就会明白,自尊与道歉根本毫不相干,你还会惊讶地发现,道歉完后竟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。你先不必去考虑紫嫣会怎么看待你的道歉,以及她是不是会回心转意,人有的时候去做一件事,并不求达到目的,而是求心安理得,没有遗憾!我认为这件事你们没有谁对谁错,不过你问问自己,你觉得这段婚姻结束的时机到了吗?你觉得上天是这样安排的吗?你甘心吗?”
柏载文垂头丧气地说不出话。
吕大书望了望他,明白他仍心乱如麻,便说:“载文,还不算太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