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子冷笑一声,示意手底下的人:
“全都给拎出来!”
未见,乐器、把式、切末、戏衣…都抬将出来,还提了好些人:琴师、鼓手、班子里头扮戏的待儿们。
她懒洋洋地:
“演完就走吧。”
“不!”云开盛怒,看也不看她一限,傲立不惧:
“我不会受你威胁!”
芳子娇笑,瞅着他,像游戏玩笑:
“这样子呀,那我打啦——”
云开以为她要命人对付他,大不了开打比划,人各吃得半升米.哪个怕哪个?连忙扎下马步,摆好架势,准备厮杀一场也罢,他是绝不屈服的!
不过后进忽传来一声声的惨叱呻吟。
云开一听,脸色变了。
原来一个班中的老琴师被他们拉下去,用枪托毒打。
云开仍屹立着,不为所动。但他心中万分不忍,”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闷击,都叫他脸上的肌肉抽搐。一下,又一下…
芳子再使眼色,又一人被拉下去。
毒打更烈。
他们没有求饶,是因为一点骨气。
但云开——
“住手!”
他暴喝一声。
面对的,是芳子狡猾而满意的笑靥。
她赢了!
你是什么东西?敬酒不吃吃罚酒,真是不识抬举。任你骨头多硬,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来一场“闹天宫”?
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。没有人做声。
这是场屈辱的表演。
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律——
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。
——真要表演给这女魔头一人欣赏?
一个班里的兄弟,过来拍拍他肩膊,表示体谅,顺势一推,他上场了。
锣鼓依旧喧嚣,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。美猴王在戏里头所向无敌,现实中,他为了各人枪杆子下的安危,筋斗翻不出五指山。
芳子半倚在沙发上,气定神闲地恣意极目,目光在他翻腾的身子上的溜转,看似欣赏,其实是一种侮辱。
至精彩处,她鼓掌大叫:“
“好!”
云开充满恨意,但没有欺场。凉伞虽破,骨架尚在,他总算对得起他的“艺”。
演罢短短的一折,她满意了。把一大叠钞票扔在戏箱上:
“出堂会,我给你们双倍!”
云开一身的汗,取过一把毛巾擦着,没放这在眼内,自牙缝中进出:
“我们不收!”
“哎——”芳子笑了,“收!一定得收下!待会别数算金司令仗势拖欠你们唱戏的。哈哈哈!”
她与他,负气地对峙着。
说真个的,芳子自己何尝高兴过?她不过仗势,比他们高压得一时半刻——但,到底得不到他向着她的心。
付出了大量的力气和心血,结果只是逼迫他一场,顶多不过如此。
但她不可能输在他手上。
这成何体统?
也许在她内心深处,她要的不是这样的。可惜大家走到这一步了。
芳子当下转身进去,丢下一个下不了台的戏。
她分明听到一下——
是云开,一拳捶打在镜子上,把他所有的郁闷发泄,镜子马上碎裂。摊子更加难以收拾了。
云开一手是淋漓的鲜血和玻璃碎片。
人声杂沓细碎,尽是劝慰:
“算了算了!”
“云老板,快止血,何必作贱自己?”
“在人屋檐下,怎能不低头?唉!”
“大伙明白你是为了我们——”
“谁叫国家不争气,让日本走狗骑在头上欺负?”……人声渐冉。芳子一人,已昂然走远。
云开咬牙:
“好!我跟你拚上了!”
芳子昂然走远,到了热河。
热河省位于奉天省与河北省之间,它是一片盛产鸦片的地土,财富的来源。
满洲国成立以后,东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。热河,顺理成章,是他们觊觎之物。
第六章
一九三二那年七月,关东军官吏石本在北票、锦州一带旅行时突然失踪,日军用看一贯的藉口,扬言是遭中国抗日义勇军绑架,为了营救,挥军进入热河省…。
战役进行侵占,自营口、山海关,至热河、承德。不久,日方单方面发表了“热河省乃满洲国领土”的声明。声明随着空投炸弹,于南岭爆发。
无数头颅被砍杀,热河失陷了!
芳子作为关东军“中国童话”的女主角,金壁辉司令,遂率领着她手底下五千安国军,和一批超过十万日元的军费,插手热河局势。
大局没有定:持续好一段日子。
日本人都明白:没有一个中国人,打心里希望与那侵略国士的外敌“亲善”。什么“日满亲善”只是个哄骗双方的口号。
即使一省一省的并吞,抗日情绪更高涨,都是壮硕的中国男儿——
所以他们采取一个最毒辣的方式:壮丁被强行注射吗啡针,打过这种针,痛深了,人也就“作废”。堂堂男子汉,一个个论为呵欠连连的乞丐,凭什么去抗日报国?
川岛芳子正陶醉于她的权力欲望中,知悉中国男儿非死即废吗?
说到她手下的安国军,其实也很复杂,它不是正规军队,只募集而来,质素参差,什么人都有。作为总司令,只是一个“优美的姿态”吧。
热河被侵占而未顺眼。
芳子顶着这个军衔,往热河跑了几圈。
她主要的任务,不外是向叛军劝降,于士兵跟前演说,满足表演欲。
她最爱子军营中,讲台麦克风前,发表冠冕堂皇的演说了。只有在此一刻,全场鸦雀无声地聆听。她慷慨激昂:
“热河其实是满洲国领土,应该归满洲国统治。我们军人到前线,不是为了征服,不是想发生战争,只为流离失所的中国人,得不到同情的满洲黎民做事,令他们有归属感,共同建设乐土,便是本司令莫大的欣慰!”
士兵鼓起掌来,芳子踌躇满志:
“今天,在这里的都是我亲爱的部属,对我有好感,又尊敬总司令的人,我对你们作战能力有期望
“砰!”
一记冷枪——
士兵之中,有人发难:
“卖国贼!”
芳子中弹部位是左边的胸部、肩膊,伤势不轻。
她疼极,但勃然大怒——自己部属所放的冷枪!
简直是双重的打击。
她勉强支撑着:
“抓——住他!”
手下往人丛中搜寻刺客。
是谁?
整个范围内的士兵都受到株连,全给押下去。
——这些杂牌军,什么人都有!流氓、特务、土匪、投机分子、革命党……芳子恨恨,终于不支倒地。鲜血染红她的军衣,没见其利,先见其害!
什么“乐土”?
连区区五千人也管不了。
芳子卧床。感觉特别痛——旧创新伤。痛苦已延长三十小时,药力一过,更加难受。左边的身体火烧火燎的,叫她浑身冒汗,如遭一捆带刺的粗绳子拴着,越拴越紧,陷入骨肉。
是以她特别倦。
医生见她实在受不了,便给她打吗啡。
当她睁开一双倦眼,橡眺地,见到一个人。
是宇野骏吉的副官。
哦,是他,总算有心呢。
芳子挣扎起来,但力不从心,一动,关节格格直响——也许只是心理上的回声。
副官在她床前行个军礼:
“金司令!”
她只觉雄风尚在,非常安慰。
“宇野先生派我来问候你的伤势。”
芳子微笑,强撑精神:
“小意思。”
副官出示一个天鹅绒匣子。
打开,是一副项圈。
由上千颗大小不等的钻石镶嵌成一凤凰,是振翅欲飞的凤凰。名贵华丽。
“这份礼物请金司令笑纳!”
芳子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。
她摩拿着它。
不枉付出过一番心血。
但副官接着说了一番话——
他若无其事地传达着上级的意思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