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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可不能太鲁莽。”松青说。

  忆如的泪夺眶而出,但很快的把它擦掉。“我知道,我又不是十岁的孩子。”她做个深呼吸,平抑自己的情绪。“我会找个最适当的时机问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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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天晚上忆如翻来覆去的,怎么都睡不着,恨不得能立刻见到羽代夫人问个明白。

  她坐起来,觉得心鼓胀胀的,很需要透透气,于是干脆穿上了背心,披着棉袄,走到中庭去。

  日本的秋夜不只是凉,而是相当冷了。她把棉袄穿好,在心里感谢耿烈送给她背心,很实用,她穿着工作,保暖又方便。

  她坐到鱼池旁的石椅上,在石灯的照耀下,可以清楚的看到鱼池里有几十条锦鲤正自在的悠游其中。她忽然有点羡慕单纯的鱼,它们的世界虽然只有这么点大,不过它们不会有烦恼、疑惑、焦虑和忧愁。

  羽代夫人究竟是不是她娘、忆如有九成的把握,相信羽代夫人就是她娘。她多么想和娘相认,多叫几声“娘”,以解二十年来的孺慕之思。可是松青哥说得对,娘有她的立场和苦衷,她不能不顾一切的质问羽代夫人,硬要她承认她是她女儿。

  要是爹在世就好了,尽管分离了二十年,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娘来。苦命的爹和娘,他们的夫妻缘份太薄了!抑或是她的命太硬,拆散了爹娘?

  开门的声音引得忆如转头去看,自风吕屋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。忆如僵住!她应该立刻奔回房间吗?半夜了吧?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非常不智,万一……

  那个人走出阴影,忆如看清楚他是耿烈,大大松了一口气。

  “忆如?”他大步走向她。“夜深了,你怎么还不睡?出了什么事吗?”他着急的坐到她旁边的石椅上,低声问:“你为什么哭?”

  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,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流泪。他和她坐在同一条长形石椅上,距离很近,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温泉水的味道。

  “我不知道我哭了。”她抹抹泪湿的脸。“我睡不着,出来透透气。”

  “你在想羽代夫人是不是你娘?”他问。

  她点头。

  “我想起来了,”他说。“你在船上生病时,曾呓语着说你要撑到日本来找你娘。”

  她不由得面红耳赤。“谢谢你在我生病时照顾我。”

  “那没什么。”耿烈想到自己曾搂着她、喂她进食,他刚泡过温泉的身体更加烘热。而忆如可能也想到了当时他们疏于男女之防,嫣红的俏脸一副娇羞样,迷得他心荡神驰,好想再搂她入怀,重温她柔软的身子偎着他的感觉。

  “夜寒露重,你坐在这里吹冷风,可别又生病了。”他碰触她的手。“手这么冰!”他以责怪的口气说,理所当然的用他热呼呼的手摩挲她冰凉的双手。

  望着他的一双大手执意传温给她的小手,忆如的一颗心慌慌乱乱的,想把小手抽回来,却舍不得离开他温暖的大手。她低着头不敢看他,希望他别听到她又急又响的心跳声。

  “冷吗?”他无比温柔的轻声问。

  “还好。”她的舌头酥麻了似的嗫嚅:“不……不会……很冷。”

  他张手一揽,也不管她愿不愿意,就将她整个上半身全揽进他怀里。

  “不要……”她称不上挣扎的在他怀里蠕动一下,心跳益发狂乱。“会被人看到。”

  他在她耳边低语:“半夜了,静悄悄的,大家都睡了,没有人会看到。”

  他再把她搂紧一点,用动作传递心语。

  窝在他怀里的感觉是如此舒服,她僵直的身体放松了,软软的偎着他,嘴巴却还在挣扎。“你欺负我。”明明是句指控,却因为她的语调轻柔,而显得像在撒娇。

  他在她头上发出短短的轻笑声。“我是怕你冷,在照顾你,就像在船上那样照顾你,你应该谢谢我。”

  她握起拳头,轻捶一下他手臂。“得了便宜还卖乖,放开我,不然我要叫了。”话是这么说,语气却仍硬不起来。

  他又轻笑。“你想叫醒八十个男人来看我抱着你也无妨,反正你落海我救你起来之时,已经有好些人看过我抱你。”

  “你说了,那是让我不致失愠的权宜之计。”

  “那样他们就懂了,谁敢碰我的女人就会被我摔成八块。”

  她羞得恐怕连脚底都红了,忸怩的想挣出他怀抱。“他们误会了……”

  “他们没有误会。”他稳稳的抱着她,甚至把她抱得更紧。“忆如,”他无比温柔的轻语。“让我照顾你一辈子。”

  她停止挣扎,羞怯得往他怀里钻。

  “只怕……”他的语调转为低沉:“你会看不起我,我是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私生子。”

  她抬起头看他,第一次在他一向自信的脸上看到自卑和伤痛。“你娘没告诉你吗?”

  “我娘……”他放开她。

  失去了他的温暖,忆如顿时感到冷。他咬牙的神情更令她感到不舍。

  他看着鱼池里的鱼,黯然道:“我娘是个妓女。”

  忆如错愕的张大嘴巴!

  第八章

  耿烈在她还来不及闭上嘴巴之前转头看她。苦笑道:“我第一次在善宝斋看到你的时候,你一身白衣,戴着笠帽,站在莲花池前画莲。那时我就觉得你清灵出尘宛若仙子,而我只是个粗鄙污秽的凡夫。”

  忆如摇头。“你太抬举我、太贬低你自己了。不管你的出身如何,你力争上游,年纪轻轻就成为船长,又拥有一家温泉旅舍,我相信这些都是你努力奋斗得来的,你绝不止是个凡夫。”

  他轻叹。“十岁之前我算是幸福的,我以为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,我娘因此必须晚上到酒楼当厨娘工作养育我。她不在的时候,就托隔壁的大婶照顾我。那个大婶拿我娘的钱,却很少给我好脸色看,只负责弄东西给我吃,让我不致饿着。”

  他淡淡的笑。“我记得她常常抱怨我的胃口大,没能剩点东西让她拿回家。她矮矮胖胖的,我十岁的时候就长得比她高了。她常常叨念为什么吃同样的东西,她那十八岁的儿子就是长不高。”

  忆如看看坐着都比她高一个头的耿烈说:“你的确长得比一般人都高,在一群人之中,你好似鹤立鸡群,很醒目。”她借机贪看他的脸。他那张性格的脸算不上英俊,但粗居高鼻,很有型、很有男人味。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不大,但也不小,黑白分明,眼神精锐,灵动聪敏。

  他扯扯嘴角,苦涩的说:“我六岁的时候,我娘就送我去私塾读书。她目不识丁,每次我在习字时,她就坐在旁边看,叫我要用功读书,将来才有出息。她爹娘生了十个孩子,养不起那么多孩子,在她八岁时就把她卖到酒楼去打杂。她十六岁认识我爹,怀了我,那时她就决心只要生一个孩子,不管多苦,她都要努力让孩子读书识字,将来求取功名。可惜她的愿望没有达成,当我开始在私塾里听到一些闲言闲语,我就无心再念书。我先是假装没听到,不肯相信那些恶毒的传言,不过每天傍晚我娘擦胭脂抹粉的打扮好出门之前,我就以怀疑的眼光看她,一天比一天明白那些传言是实话。”

  “你没有问你娘吗?”忆如轻声问。

  “没有。我想她既然不想让我知道,我又何必问她,徒然伤了她的心而已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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