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江师傅,打扰了。耿船长要我带你去泡汤。”
“泡汤?”忆如不解的挑眉。
和美子莞尔。“中国话就是泡温泉的意思。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件全新的日式浴衣,你泡完澡穿上宽松的浴衣,会觉得很舒服,一天的疲劳全消。”
“喔,谢谢你。请你稍等一下,我马上就跟你去。”忆如自她的行李里找出了干净的布巾与抹胸亵裤后,便尾随和美子去澡堂。
长廊的尽头是一个相当广阔的中庭,中庭的一边有一间独立的木屋,屋檐下钉着一块“温泉风吕”的木牌。风吕屋前是一片碎石地,碎石地再过去是个椭圆形的鱼池,鱼池不很大,但也不算小,约莫有两个耿船长摊开四肢接起来那么大。在立于中庭角落及碎石地上的多盏石灯照耀下,即便夜色已暗,仍看得出鱼池里有许巴掌大的锦鲤,在池面的浮萍间悠游。中庭的四周不是走道的地方,用一些石头围成花圃,种植着花卉和植物,使得整个中庭看起来相当雅致。
和美子随着忆如的目光看向摆在一个角落的几个陶缸。她微笑道:“那是酱缸,我们腌了一些萝卜和生姜。”她领头步向小木屋。“风吕是中国话澡堂的意思。一般日本人家里没有澡堂,能够到温泉风吕泡汤是件奢侈的事。我们的温泉风吕白天开放给一般客人泡汤,黄昏之后就仅供住宿于旅舍的客人使用。不过白天来我们这里泡汤的客人不多,因为村子里还有另外两家较大众化的风吕屋和旅舍,通常只有喜欢安静的泡汤、而且愿意多付一点钱的扳津商人和武士才会来。喔,你不要以为耿桑爱赚钱,所以收费较高,事实上正好相反,他说我们没必要去抢别人的生意,
留一些钱给别人赚。我想另一方面,他也不希望我们的生意太好,让我太忙。他说过好几次,他不在乎永乐旅舍赚不赚钱,他希望我多花一些时间陪小孩。”
和美子拉开风吕屋的木门,刚才在中庭里走还觉得冷飕飕的忆如,立即觉得热气袭来,置身于温暖潮湿的烟雾中。走几步绕过当门而立的木屏风,她看到一个冒着热气的浴池,浴池比外头的鱼池稍微大一点。风吕屋中没有窗,但是屋顶和两边的木墙之间有两处大三角形的空隙,可容水槽自屋外插进屋里,屋里的热气也可以从那两处空隙散出去。
和美子指着水槽说:“同温的温泉水由右边的水槽流进来,清凉的山泉水由左边的水槽流进来,冷热两股水在中间的大水槽汇流后,再流进浴池。浴池里的水温还是高了一点,夏天进去泡一会儿就会出一身汗,冬天泡起来很舒服,但也不能泡太久,否则会头昏。”
和美子边说脱衣服,等她说完,也已经光溜溜了。忆如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,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别人的身体。即使同为女人,她也非常讶异和美子竟然如此落落大方,好像在别人面前裸露是件极为自然的事。
和美子向前走了两步,似乎意识到不对劲,回过头来看僵直的低头站在那里的忆如。“你不习惯,是不是?”和美子轻柔的含笑道:“对不起,耿船长跟我说你可能会不习惯,我一时忘了。我们日本人很习惯与别人共浴,男女共浴也是常有的事。”
“啊?”忆如惊讶得瞠目结舌。
和美子被她的表情逗笑。“如果你从小就光着身子在温泉溪里和男孩子一起游泳,你就会觉得那根本没什么。来吧,我们都是女人,有什么好害臊的?把衣服脱掉,放在你后面的某个木格子里。”
忆如不安的去看看门。“这门不能拴上吗?”
“不能。”和美子蹲到池边,用一个小木盆舀浴池里的水出来冲洗她的身体。“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泡温泉泡太久会昏倒,所以所有的风吕屋都没有门栓。再说,我们日本人也不觉得泡汤有拴上门的必要。
“可是……万一有男人进来呢?”
和美子轻笑。“那就大家一起泡汤呀!”
“怎么可能?!”忆如咋舌。“在中国,黄花闺女要是被男人看到一截手臂就已经是一件不得了的事,有些女子还因此认定非嫁给那个男子不可。”
“你们的风气太闭塞了。天气热的时候,哪个人不挽起袖子露出手臂来做事呢?我听说你们的女人都缠足,那太可怕了!好没道理。幸好你没有,那你的思想应该比较开明才对呀,来吧。”和美子脚踩进浴池的石阶,慢慢步下浴池。“来泡一泡你就知道有多舒服。这个时候不会有别的男人来,耿船长已经命令他的船员晚一点等我告知他们可以来泡汤时,才能进风吕屋。唯一可能不听他命令闯进来的男子,是我那四岁的儿子裕郎。他已经看惯了光着身子泡汤的女人,要是被他看过的女人都要嫁给他,那他至少已经有十个老婆了。”
忆如不由得莞尔,放松心情开始脱衣服。做梦也想不到,来到异国必须入境随俗,在一个陌生女子前裸身泡澡。这趟日本之行,已经在她平静的人生里数度掀起波涛,往后不知还要受到多少骇浪的冲击。日本人居然不把裸露身体当一回事,甚至男女共浴!太不可思议了!
她脱下衣服,鼓起勇气来面对和美子,羞红着脸用两只手遮掩自己的身体,走向浴池。
和美子轻声笑道:“你的身体很美呀,何必遮掩,又不是丑得羞于见人。请你先舀水,把身体洗干净了再下来泡汤。江师傅,请问你几岁?”
“二十一。”忆如窘迫的回答。她蹲下来,为了拿小木盆,只好让自己的胸脯袒袒在和美子眼前。刚才吃饭时说话都很客气的和美子,这时却不客气的盯着忆如的身体看,好似脱下了衣服的和美子,也脱下了客气的面具,变得活泼大胆。
“中国女子不是都十五、六岁就成亲了吗?你怎么还没出嫁?”
忆如苦笑答道:“我从小就没了娘,”一直跟在我爹身边看他刻佛像、画佛像。我力气不够,没办法刻佛像,只好学着画佛像,跟我爹一起工作。我爹在泉州略有名气,工作一件接一件接不完,根本没时间去考虑我出嫁的问题。”
“你爹太大意了,只顾工作,误了你的终生。”
忆如因为有人批评她爹而皱起眉头。“不能那么说。媒人几次上门来提亲,是我不肯嫁。我宁可终生陪着爹。”“现在你爹已经过世,你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。”
忆如脑中突然浮现耿船长的影像,她被她自己的直觉吓了一跳,失手掉了手中装满水的小木盆,以致把浴池前的石板地全泼湿了。
“你的表情有点奇怪,你有意中人了吗?”
“没有!”忆如连忙摇头否认,感觉自己就像说谎那样面红耳赤的。她心里有点恼羞成怒,觉得这个日本女人怎地交浅言深,多管闲事。
“真的没有吗?你的脸红得像柿子,好像心里藏着一个人哟。”
忆如低头抿紧了唇不吭气,可是又怕和美子以为她默认,只好勉强说:“没那回事。我还在服丧,三年内不会考虑婚事。”
“可是三年后你的年纪就太大,更不容易嫁了。虽然你长得很漂亮,可是女人的青春很短暂。我才二十五岁,就觉得自己开始人老珠黄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