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好耿烈马上就浮出海面。他用手抹了把脸,游近绳梯,握着绳梯垂进海中的尾端叫道:“你不要动,我上来扶你!”
他爬上绳梯了,绳梯因此左摇右晃的,令她有点头晕。他爬到她下面的一阶,头几乎和她等高,在她身边说:“你慢慢爬上去,别紧张,我会保护你,不会让你掉下去。”
她感激的点头,有他在身边,她的心不再害怕得颤栗。她往上爬一阶,他就跟上一阶,她的背和他的胸偶尔会碰到,碰到时她就感受到自他身上发出的热力。她还是好冷,更想念他温暖的怀抱。
终于她爬完了绳梯,爬上了福星号,风雨好像小些了,甲板上一堆湿淋淋的船员都呆立着盯着她瞧,瞧得她手足无措。她不安的摸摸自己的脸,明白自己脸上的麻子已被冲掉了。
阿弥陀佛!她再一次不听耿船长的命令离开舱房,结果不仅自己差点丢掉性命,还劳动那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。
她转身,歉疚的看双手插腰,正板着脸在环视船具们的耿烈。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
他低声问:“你还好吧?”
她点头。“谢谢你……”
他再次打断她的话,这次他转以严厉的语气,大声说:“你给我回舱房去!在抵达长冈之前,不要再让我发现你又出来给我惹麻烦!”
被他这么一凶,她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;抿紧嘴巴,赶紧步下甲板。
关上了房门,她的眼泪就扑簌簌的滚落,半由于今天所受到的惊吓,半由于耿烈刚才凶她。她长到这么大,从小被爷爷、爹爹、井大娘和姚大哥、四哥疼爱着、呵护着,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凶过。可明明是由自己理亏,她又不便为自己辩解,只好暗自垂泪。
虽然耿烈凶她,她还是感激他,相信他是因为关心她才软禁她。很难相信前一刻他还怕她失温,用他的身体温暖她,耐心的保护她上绳梯;下一刻他居然就当众教训她。
她锁上房门,把湿衣服换掉。反复的想,不了解那个人为什么时而温柔,时而暴躁。她忽然想,他是不是凶她给旁人看的?否则他的语气怎么会转变得那么快?
有人敲门,会是他吗?
她把长发拨到背后,快步走去开门。
“江姑娘,”来者是阿冬,他用托盘捧来一碗东西。“船长要你赶快喝下姜汤才不会再生病。如果你不舒服,就在门上画个X,我会时常来看看你有没有做记号。船长要你把门锁上,问清楚了是你认识的人才能开门。还有——”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。“船长叫你要随身带着这个,要是有人来骚扰你,你要大声喊叫,找机会刺伤他。船长说你也要小心,别伤了自己。”
阿冬传完了话后离去,临走前再次叮咛她要锁好门。
忆如锁上门,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。她慢慢的把匕首从皮套里抽出来,亮晃晃的刀刃看起来很锋利的样子。
她吸口气,把匕首收回皮套。心里开始怀疑,耿烈对她的关心是否超越了一个船长对乘客应有的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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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晨醒来,忆如就发现看得到陆地了!虽然他们的船离陆地还有几丈远,而且持续保持那样的距离前行,似乎还无意登陆,但是能再见到睽违了十天的陆地,总是教人兴奋。
姚大哥他们来看她的时候,大家都很高兴这趟艰苦的旅程即将结束。
“我们刚才和船长共进早餐的时候,他说既然全船的人都知道你是女人了,你换女装下船也无妨。他估计未时会到长冈,到时候他会叫阿冬来帮你搬行李下船。”
所以用过午饭后,忆如就换好了女装,整理好行李,等着下船。气温已经明显的比泉州低,只是初秋时分呢。如果必须在日本待到冬天,真不知会有多冷。她带来的衣服恐怕不够保暖。
过了未时,福星号驶向一个港湾,接近马蹄型的港湾里伫泊着一些渔舟,长冈显然是个渔村。
福星号自中国载来佛像想必是长冈的大事,岸边有越来越多的民众聚集。
阿冬来敲门,帮忆如提行李,她乐得把行李交给他,自己兴奋的跑上甲板,和姚大哥他们一起看长冈的风貌。
与繁华热闹的泉州相较,长冈看起来是个人口并不多的渔村。人们多半穿着朴素的唐装,长相与中国人差异不大,不过小孩子几乎全光着脚丫,大人也有不少人赤足,穿得起草鞋或高底木屐的人,应属家境不错了。
他们的住家也不如中国人讲究,多半是以土和稻草糊成墙壁,再以茅草覆盖成屋顶。在中国属于不起眼的木屋,在这里却可能是小康之家才住得起。
南边山坡上的一座寺院气派非凡,雄伟豪壮,与泉州的寺院相仿,想必就是南福寺了。沿着山坡开了许多米白色的花,花梗相当长,风一吹来便如白浪般波动。
忆如一眼就喜欢上这个仍保有纯朴大自然景象的渔村,除了农家沿坡而种的梯田之外,随处可见苍翠葱绿的树丛或树林。
船员们为佛像松绑,预备卸下船去。岸边的群众似乎已经组织起来,近百个男人在额头上绑了白巾排成两行,个个面露兴奋之色,磨拳擦掌的,好像准备要搬运佛像。
一个人骑着马自山坡上跑下来。
“是弘海大师!”眼尖的馒头叫道。
弘海大师后头跟着一群小跑步的和尚,那十几个和尚都还很年轻,有的甚至比馒头的年纪还小。
船停妥,田叔与阿冬带领雕刻师傅们下船。精通中文的弘海大师刚好赶到,他下马与他们寒暄,当获悉江师傅已逝,不克前来日本,大师喃喃念了念佛号,不胜唏嘘。
耿烈指挥船员们把佛像抬下船,下了船便由额上绑白巾的日本人集体鞠躬后接手。他们抬起两尊佛像,脸上流露着虔敬的神情,在领头的人号令之下,踏着整齐的步伐,向山坡上的南福寺前进。
弘海大师骑着马,来来回回的巡视路况,掌控全局,指挥年轻矫健的和尚们快手快脚的清除路上的石头、士块或掉落的柿子,以便让抬佛像大队无阻碍的前进。头绑白巾的百姓们则齐口同声“嘿咻、嘿咻”的抬着佛像,步调一致。日本人的合作精神真令人敬佩。
耿烈派阿冬推着木板车,把颜料和工具送去南福寺。忆如他们步行跟在队伍的后头,一边慢慢欣赏长冈的风光景致。耿烈和船员们则留在码头卸货。
一些百姓熙熙攘攘的跟着上山,赤脚的孩子们欢喜的跑跑跳跳,跟着直叫“嘿咻嘿咻”凑热闹。路上偶尔有头顶竹篓的妇女经过,也加入朝山的阵容。
走了好一会儿,远远的,就可以看到坡上南福寺的山门。山门两旁各立着一尊令人敬畏的丈许高金刚力士,力士的上半身赤裸着,胸、腹的肌肉刻凿得十分夸张,怒目狰狞的降魔像展现出雄赳赳的昂扬气概。
南福寺的规模比忆如想像中还大,不输泉州著名的大寺院。看起来并不富裕的长冈渔村,竟然供养得起这样宏伟的寺院,令她相当讶异。
进了山门,他们又走了数十步才到安置着弥勒佛的天王殿。前院之大足以操兵了。土墙两边整齐的种着树,树下每隔几步就安置石凳。再过几年,等这些新树成荫,南福寺一定会显得更清幽美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