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么,阿楠大夫,我也该带我七弟走了。」
「别忙,我保证不会再有官兵来了,就让他躺个三天,等伤口确实收合再走,我明天会过来看,顺便带些伤药过来。」
「不敢再让你忙,我进城拿药就行了。」
「被我缝成那样,你还敢进城吗?」
「是不敢明目张胆进城。」贺擎天挽起袖子,望着自己左臂一条歪七扭八的娱蚣肉疤,笑道:「听说,进城的男丁一律要拉开袖子检查,谁手臂有了新伤,谁就是头号钦犯贺擎天。」
「哼,知道自己的分量就好……」
朱由楠累坏了,凝视了会熟睡的桃花,嘴角浮起一抹笑意,眼睛瞇了起来。
望着一下子趴倒桌面,鼾声大作的年轻大夫,贺擎天还是不免怀疑,到底阿楠大夫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官兵不再回来呢?
第七章
初冬时节,尹桃花为两个妹妹穿上厚厚的棉袄,趁着即将下山的日头,三姊妹一起坐在廊下读书。
「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……」
童音清脆有力,红豆和小橘顺着大姊的指头比下来,大声朗诵。
尹桃花也出声诵读,日光晒上她的身子,有如一股温暖的气息,团团包围住她……彷佛那晚,偎进了阿楠的怀抱里,也是如此暖烘烘的,令人不愿离开。
她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唇瓣,脸颊缓缓浮上两朵红云。
「咦?大姊,怎么不念了?」红豆疑道。
「啊!」尹桃花这才发现指头没指向千字文,而是按着嘴唇,忙拿了下来,「念到哪里了?」
「大姊不专心,阿楠哥哥说,念书要专心喔!」小橘有板有眼地道。
「大姊,妳为什么脸红红的?」两张小嘴异口同声问道。
「有吗?」尹桃花摸了摸脸颊,又笑着摸摸红豆和小橘的小圆脸。
「妳们也是脸红红的,衣眼穿多了,身体发热,脸就红了。」
小橘捧着自己的脸蛋,还是有疑问,「可是,阿楠哥哥喜欢流汗,穿得不多,为什么在教我们读书写字的时候,也会脸红?」
红豆笑道:「小橘,我跟妳说,阿楠哥哥瞧着大姊,就会脸红。」
「妳们两个在说什么呀!」
「铺子里的伙计哥哥都这么说的。」红豆笑咪咪地道:「他们问我,喜不喜欢阿楠哥哥当姊夫?我说,喜欢啊,可我不懂什么是姊夫,伙计哥哥说,姊夫就是大姊的相好,晚上要一起睡觉。」
尹桃花真的脸红了,「又去学那些无聊的事!阿楠哥哥教妳们背的诗呢?背来给大姊听听,背好了才能去玩。」
「好!」两张小口同时张开,娇滴滴地念道:「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,劝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」
尹桃花听着听着,恍惚回到阿楠教这首诗时,红着脸、舌头打了结,一字一字解释诗意的呆模样。
她原知道,红豆是一种可以吃的豆子,也是她亲爱的妹妹,却从来不知红豆还代表相思,看着红豆,就是想念心里的那个人。
在不出门义诊的日子里,阿楠会教她们三姊妹读书识字,也教她辨识药材、学习药理、背诵药名,还笑着告诉她,想在医馆帮忙的话,不能看不懂药单子。
她很努力地学习,他教的、说的、写的每一个字,她全部用心记下来……
「大姊又发呆了。」小橘扯扯红豆的手。
「嘻,我们去踢毽子。」红豆打算开溜。
「等一会儿再玩。」尹桃花及时拉回两个小衣襬,「习字呢?」
两个小女娃顿时愁眉苦脸,念书背诗很好玩,可阿楠哥哥叫她们一天写五个生字,每字写二十遍,那就不好玩了。
「去房里写字,写完才能玩。」
「呜!」两张小嘴嘟得老高,拖着小脚步,慢吞吞地回房。
尹桃花微笑起身,目前的日子过得很好,不愁吃、不愁穿,她们还能安心读书写字,那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
然而,过去的她,心思单纯、无忧无虑;如今的她,经历不算太大的变故,见过世间的疾苦,心头又搁上一个人,是再也回不去以前自在唱曲的日子了。
也可以这么说,是她懂事了,生活里不再只有山和水、风和云、鸟和鱼,还有许许多多她所关心的、割舍不下的人们……
到了烧晚饭的时间,她移步到厨房,这里是她的秘密天地,药铺子里的男人个个远庖厨,她除了在这里烧饭,还可以做其它事。
掩起门,她摸出藏在柜子里的香,以灶上焖火点着了,对着窗外天光跪了下来,虔心祈求着,「老天爷,桃花点起一炷香,在这儿求您了,求您保佑天下太平,老百姓安居乐业,没有饥荒、没有天灾、没有战乱,大家都平平安安的,无病无痛,呃,我这样说好像不对,如果不土病,贾大夫就没生意了,那么,生点小病就好,小病很快好起来,每个人又可以安乐过日子了。」
尹桃花眨了眨长长的睫毛,眸光清澈而明亮,神色却有些不好意思,「老天爷,我跟您求那么多,是不是很贪心?可我诚心求您,求您保佑红豆和小橘快快乐乐,平安长大,将来嫁得好夫君;还有阿楠,他是好人,他拿出自己的钱,花了很多力气,为贫苦老百姓义诊,他心地很好,看到别人痛苦,他也难过,有时候,我们出去会遇到危险,老天爷,您一定要保佑他平安,若真有劫难,就给桃花承担,我不怕的,最后,我愿阿楠好人有好报,平安康泰,长命富贵,娶……娶得贤妻,儿孙满堂,老天爷,桃花求您,您一定要听到喔!」
长长的祷词说完,她再拜了三拜,将香插在砖缝里,这才起身做菜。
门外站着两个人,年轻的,捏紧手里的纸包,俊脸神情激荡,如痴如醉。
「你不是走了吗?回来干嘛?」年老的,一脸笑咪咪。
「那你又来干嘛?」朱由楠转头问道。
「前头的水壶空了,伙计全在偷懒,我这把老骨头只好来打水。」贾胜佗提着一只水壶,咳声叹气的,又挤挤眼,「桃花很诚心呢!」
她的心,朱由楠早就明白透彻,每回和桃花在一起,他几乎以为就要带她「回乡」开医馆了,可一静下心来,想到自己的身分,却又有口难言。
「好香!你手里是啥?」
「我在街上看到糖炒栗子,想……买来给红豆和小橘吃。」
「是想多看桃花一眼吧?」
朱由楠懒得看那张老脸,目光透过门缝,直直望定那个忙碌的身影。
「嘿,姓朱的,我警告你,桃花很善良,你得想个办法,难不成你想永远当阿楠大夫,欺骗她一辈子?」
「总有办法的……」
至于是什么办法,朱由楠也不知道,但他知道,他是非桃花莫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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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天霹雳打得又急又猛,教人措手不及。
「奉天承运,皇帝诏日,福恭王常洵七子由楠品行德厚,学养兼备,今着封由楠为德隆郡王,岁禄二千石,王田一百顷,钦此!」
「臣领旨,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」
福王朱常洵带着朱由楠跪在地上,高举双手接过圣旨。
「恭喜福王爷!恭喜郡王爷!」宣旨太监忙上前扶起老福王。
「由检的动作太慢了!」朱常洵拍拍双手灰尘,竟然当众直呼皇帝大名,还大声抱怨,「本王夏天催他帮楠儿封王,他竟然拖到了冬天才颁旨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