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您……」
朱由楠不让他喊出来,一步一步往前逼近,「你叫啥名字?本小爷回去告诉官府,说你半夜带兵,乱闯民宅,扰人清梦,可恶!太可恶了!」
「我……小的是奉命抓贼……」
「你看!你看!你吓坏我的女人了!」朱由楠一回头,又气得破口大骂,「你们有贼不抓,只会扰民,朝廷给你们军俸是做啥用的?拿来欺负老百姓吗?快点报上名号,本小爷说什么也要报官,调你到边关吹风沙!」
那块惨白白、冰冷冷的羊脂白玉,在总兵的眼里一寸寸放大,他的双脚也一步步后退,而另外四个兵丁早已退得无影无踪。
对了,是人称混世小霸王的小七王爷,听说此爷平日不待王府,就爱混迹市井之间,赌牌九、斗蟋蟀、扮戏子,喝花酒……那么,七爷会来农村玩村姑,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之事,瞧那床上,好像不只一个女人,棉被里至少还藏着两个哩!
总兵咧了嘴,正想拉开谄媚的笑容,恭恭敬敬喊声七爷。
朱由楠见那嘴型,立刻道:「你给我闭嘴!本小爷正在气头上,你若还想活命,最好赶快滚离我的视线;你想出名也可以,我明天告到你上面去,你就收拾铺盖,准备到塞外放羊吧!」
口口声声都说要告到他上司那儿,总兵也不想自我介绍了,节节后退,唯唯称诺,直退到了田埂边,摔进了已收割的麦田黄土里。
很快地,遍布田野四处寻人的兵丁一个个灭了火把,马蹄声再度响起,不到片刻,全部走得一乾二净,大地又恢复深夜应有的宁静。
不远处几百尺的农家传来婴儿啼哭声,想来是破吓坏了。
朱由楠心头一拧,摸上胸口的玉佩,没想到他最痛恨的作威作福牌子,竟能拿来救人,老天爷实在太爱开玩笑了。
他长叹一声,拢好衣衫,藏住玉佩,扎紧袍子,进屋关上破门板。
借着微微的星光,只见桃花坐在床上,屈起双膝,将头脸埋着,低声啜泣。
「桃花!」他方寸大乱,吶吶地道:「情非得已,我……」
「你怎能做那种事!」尹桃花哭出声,抬头看着他。
「桃花,是我不好,我不该睡里面,来不及下床挡人,只好作个戏……」
「说这个做啥?」
「我……我不是存心欺负妳,我……」他又能解释什么?
「书呆子,不是跟你说这个!」
「啊……」
「你不要命了吗?你怎能和军爷吵架!」她跳下床,鞋子也不穿,冲到他面前,抡起拳头就敲,「军爷都很凶的,动不动就拿刀杀人,你还要不要命啊?」
「我要啊。」
「那你还干蠢事!」她放声大哭,一拳又一拳敲在他的胸口上,「我要阿楠好好的,你要我不能动、不能说话,可教我看你吵架,你可知我有多急?」
「桃花……」他任她敲着,嘴角逸出一抹温柔的微笑。「我该保护妳。」
「我不用你保护!你这傻蛋,只会做糊涂事,你当大夫的,就该爱惜性命,坏人由我来挡就行了,偏你剥了人家的衣服,我起不来……好痛!呜……」
敲到他的玉佩了。他笑着握住她的手,虽是深秋夜凉,但他心头却是春暖花开。
「我爱惜我的性命,更爱惜桃花的性命,我也要妳好好的。」
「我好好的?」
她痴痴地迎向他温煦的目光,泪流不止,除了爹娘,从来没人这般呵护过她。
是阿楠,她心心念念的阿楠,这个答应带她回乡开医馆的阿楠啊!
那里有桃花开、鱼儿游、青蛙眺,就算一辈子只能在他旁边熬药水,招呼病人、递个巾子让他擦汗,她也甘愿……
「怎么愈哭愈伤心了?别哭啦,那些军爷比妳还胆小,瞧我骂几声,诳他们要告官,他们就全部吓得屁滚尿流,一下子全走光光喽。」
「呜……以前他们拆我房子,我说要告官,他们都不怕。」
「这儿的官兵大概比较怕死吧。」赶快搪塞过去。
「阿楠,你答应我,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!」
「好,我答应桃花,我不做傻事,可该保护桃花的时候,我还是要做傻事。」
「你又说蠢话!」她气得流泪,想再捶他,却发现双手让他握着。
「唉,桃花,别哭了。」他再怎么呆,也看得出她的心意。
「我担心嘛!」
「好啦,不担心了。」那哭声令他柔肠百结,干脆直接拥她入怀,紧紧怀抱着那柔软的身子,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头发,柔声安慰道:「妳这么担心我,我很欢喜,我……」
话到嘴边,竟然口拙,一只手掌僵在她的头发上,一张俊脸顿时胀红。
怎会这样?他刚刚吻她时,脸不红、气不喘的--不,那怎能算是亲嘴呢?那只是情急之下,快速擦过她的嘴唇罢了。
他稍微放开她,望着迷蒙水雾的眸子,还有那嫣红的双颊……情不自禁,再无多想,俯下了脸,闭上眼睛……
咦?怎么一下子两手空空,嘴巴亲到了空气?
「阿楠,快来看赵大哥怎么了!」她别过脸,挣开了他的怀抱。
「糟糕!闷死他了?」
「没有,刚才军爷走掉后,我就揭开被子了。」
「还好,桃花,幸亏妳心细。」抹掉一把冷汗。
「当大夫的不能忘记病人喔。」她递出帕子,笑容又回到尹桃花的脸上。
「呵!」他搔搔头,拿了帕子抹汗,乖乖爬上床,查看赵云的身体状况。
暗云吹来又吹去,大地洒落幽淡的星芒,夜,真的很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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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上三竿,黄色的干草在田里滚动,远方山脉浮现蒙眬的青翠影子。
贺擎天一推门进屋,就看到赵云安然躺在床上,床边地上铺着一条被子,桃花姑娘卷着被子,睡得正熟。
朱由楠一夜末眠,眼眶发黑,先嘘了一声,低声道:「你还敢回来?」
「我当然要回来。」贺擎天风尘仆仆,稍有疲态,但仍爽朗一笑,指向撞破的门板,也低声问道:「官兵来过了?」
「被我唬走了。」
「唬走?」贺擎天抬了眉,若说官兵能用唬的就唬走,也不用他们辛辛苦苦起义作战了。
「反正他们没发现你家的赵子龙,啊……」朱由楠打了一个大哈欠,上半身趴到桌上,「累死我也。」
贺擎天虽有疑问,但看他累得不成人样,心里也过意不去,伸子便拿出怀里的荷包,「阿楠大夫,这是商洛山的心意,连同上回,一百两银子够吗?」
朱由楠白他一眼,又打了个哈欠,「你留着吧。」
「总是要支点医药费。」
「你们陕西闹饥荒,你去布些白米、杂粮和简单的药物。」
「没问题。」贺擎天将荷包收回怀里,更加对他刮目相看。
「别拿去支应你们闯王的军队。」再补充一句。
贺擎天露出玩味的笑容,看来,呆书生还是站在朝廷那一边。
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,宋铨尚未停妥马车,人就冲了进来。
「少爷!我听说半夜出来抓人了,你没事吧?」
「嘘!」朱由楠差点跺脚,用力嘘人。「没事没事,别吵了桃花。」
「是。」宋铨环顾屋内一遍,立刻退出去。
当初见到宋铨的体魄,贺擎天就知道他身手不凡,当然,一个富家子弟找个练家子当护卫是常有的事,也没什么好猜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