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约和香港一样,是个步伐急促的城市,人面模糊。我认识了一些朋友,周末晚上可以和他们共度。
卡拉跟杨弘念不同,杨弘念是个极端任性的人,卡拉却是个很有纪律的设计师。她上午刚刚跟丈夫办完离婚手续,下午就回到工作室继续工作。回来之后,她只是淡淡的说:\"不用天天跟他吵架,以后可以专心工作——
\"卡拉是很爱她丈夫的,他也是时装设计师,两个人一起熬出头来,她名声渐噪,远远拋离了他,他爱上了自己的女助手。
\"关于成名,女人付的代价往往比男人要大。\"卡拉说。
是的,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成名,但不是每个男人,也希望自己的女人成名。
在纽约半年,我没有到过唐人街,我刻意不去知道关于香港的一切,可是,我并没有因此忘记文治。每天晚上,我看着放在玻璃碗里的、他送给我的十二颗有国旗的玻璃珠,这是我在冰冷的异乡里努力的因由。我做每一件衣服,都是为他而做的。
那天,在信箱里,我收到良湄从香港寄来的信。
蜻蜓:你好吗?
现在是香港的春天,本来想传真给你,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字迹,这样好象比较亲切。
我的月经迟了两个月没有来,我很害怕有了身孕。那一刻,我才知道我多么不愿意替熊弼生孩子。
我曾经想过要怀着他的孩子。每个女人,在爱上一个男人时,都会有这种想法吧?当他压在我身上时,我多么希望我就这样为他生一个孩子,孩子体内流着我和他的血。
许多年后的今天,我竟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。验孕结果证实我没有怀孕,我高兴得一口气去买了八套衣服。那一刻,我才发现,我已经不爱熊弼了。
良湄
P.S.徐文治升职了,他现在是副总编辑,仍然有出镜报告新闻。他还没有跟曹雪莉结婚。我想,他仍然思念着你。
时光流逝,我愈想忘记他,印象却愈清晰。他有很多缺点,他犹豫不决,他没勇气,他没有在适当的时候出现,当我如许孤单的时候,他不在我身边。可是,因为他离我那么远,一切的缺点都可以忘记,只有思念抹不去。
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,我回到工作室,卡拉神秘地拉着我的手说:\"你看谁来了?\"杨弘念从她的房间走出来。
在威尼斯分手以后,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。他还是老样子。
\"很久不见了。\"他说。
\"你什么时候来的?\" \"昨日刚刚到,没想到你在这里工作。\" \"她很有天份。\"卡拉称赞我。
\"当然,她是我教出来的。\"杨弘念还是一贯的骄傲。
\"你会在纽约留多久?\"我问他。
\"几天吧。你住在哪里?\" \"格林威治村。\" \"那里很不错。\" \"我住的房子已经很旧了。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?\" \"今天晚上好吗?\"
\"今天晚上?没问题。\" \"到你家里,看看你的老房子好吗?\" \"好的。\"晚上八点钟,杨弘念来了,手上拿着一束红玫瑰。
\"给你的。\" \"你从来没有送过花给我,谢谢。\"我把玫瑰插在花瓶里。
\"要喝点什么?\" \"随便吧。\" \"你可不是什么都肯喝的。\"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\"天国蜜桃\"给他。
\"谢谢。\"他笑说。
\"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?真没想到会在纽约见到你—— \" \"是卡拉告诉我,你在这里的,我特地来看看你。\"我愕了一下,我还以为他是路经此地。
\"没什么的,只是想看看你。\"他补充说。
\"谢谢你,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。\"他拿起我放在案头的相架,相架里镶着我儿时在公园打秋千的那张照片。
\"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吗?\" \"嗯。\" \"我从没见过—— \"他完全没有察觉照片里有一个拾皮球的男孩。除了我和文治之外,谁又会注意到呢?
\"冷吗?\"我问他。我听见他打了一个喷嚏。
\"不—— \" \"纽约很冷,叫人吃不消。\"我说。
我脚上依然穿著文治送给我的那一双羊毛袜。
\"这种羊毛袜,你是不是有很多双?\"他问我。
\"为什么这样问?\" \"每逢冬天,我就看到你穿这双袜。\" \"不,我只有这一双—— \" \"那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?\"
\"没有,只是这一双袜穿在脚上特别温暖。\"我把晚餐端出来:\"可以吃了。\"
\"你在卡拉身上学到些什么?\"我认真地想了一想,说:\"她的设计,看来很简洁,但是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很好,看着不怎么样,穿在身上却是一流的。\"
\"你还没有学到。\"他生气地说。
我不太明白,我自问已经很用心向卡拉学习。
\"你要学的,是她的一双手。\" \"双手?\"
\"她可以不画图样、不裁纸版,就凭十只指头,把一幅滑溜溜的布料铺在模特儿身上,直接裁出一件晚装。\"
\"是吗?\"我愕然,我从没见过卡拉这样做。
\"她出道的时候就是这样。\" \"很厉害!\"我不得不说。
\"最重要的,是你的一双手。\"他捉着我双手说,\"要信双手的感觉。你要亲手摸过自己做的衣服,一吋一吋的去摸,你才知道那是不是一件好衣服。你学不到这一点,跟着卡拉多少年也没有用,她没教你吗?\"我摇头:\"谁会像你那样,什么都教给我?\"我忽尔明白,他那样无私地什么都教给我,是因为他真的爱我。
\"谢谢你。\"我由衷地对他说。
\"你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作品。\"我关心他。
\"我的灵感愈来愈枯竭—— \"他用手摩挲我的脸,情深地望着我。
\"不要这样—— \"我垂下头。
他沮丧地站起来,拿起大衣离开。
\"谢谢你的晚饭。\" \"你要去哪里?\" \"到处逛逛。\" \"要不要我陪你去—— \" \"算是尊师重道吗?\"他冷笑。
我没回答他。
\"再见。\"他说罢径自离开。
他走了,我静静地看着自己双手,我要相信自己双手的感觉。当他捉着我双手时,我没有爱的感觉,也许不是没有,而是太少,少得无法从掌心传到身体每一部分。他拥有一切应该被一个女人爱着的条件,可是,却遇上了我。是他的无奈,还是我的无奈?
他走了之后,没有再回来。
一天,我从工作室回到家里,发现门外放着一个精致的藤篮,篮子里有五只复活蛋,还放满了一双双羊毛袜,有红色的、绿色的、蓝色的、格子的。篮里有一张卡,卡上写着:\"篮子里的羊毛袜都很暖,别老是穿著那一双。复活节快乐。\"那是杨弘念的字迹,是用他那支PANTEL1.8CM笔写的。
他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经常穿著那一双袜。
我把篮子拿进屋里,他还在纽约,不是说好要走的吗?
以为他会出现,他偏偏没有。到了夏天,还见不到他。他总是不辞而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