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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页

 

  邓初发怜惜地望着她。

  「邓初发是好男人。」我说。

  「是的,除了他。」

  邓初发苦笑,他象一个多情船夫。生于这么简单的小岛上,终日与海为伍,他大抵不会理解人间有复杂的感情。

  离开南丫岛之后两天,迪之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。

  「我跟林方文吃过饭。」她告诉我。

  「他好吗?」

  「还是老样子,男人的改变从来不会比女人厉害。我告诉他,你已经跟徐起飞分手。他还是很爱你。」

  「他不会这样说。」

  「是我看出来的。」

  「林方文不是一个可以付托终生的男人。」我说。

  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窝囊的?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?你要是只想找一个付托终生的男人,便会选择徐起飞。」

  迪之说得好,如果我想找一个托付终生的男人,便不会放弃徐起飞。问题是我想跟林方文一生一世,却怕他办不到。我不想再用痛苦换取短暂欢愉。

  「我把你的地址电话给了林方文,他应该会找你的,那时你才拒绝他。」

  林方文没有找我,我太了解他,他不会求我的。他已破例求过我一次,那次我拒绝了,他决不会再求我,而我也不会求他。

  夏天过去了,到了秋天,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,他来迟了整整一季。

  「你有空吗?」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。

  「有空。你在哪里?」

  「我在附近,我来找你好吗?」

  「好。」

  我飞奔去洗澡,以最短时间使自己看来容光焕发。

  林方文到了。

  我们没有说过什么客套话,好象一对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。

  「这个地方很好。」他开腔。

  「只有三百多尺。」

  「有一个阳台。」他走到阳台上。

  我没有告诉他,我为了那个阳台,才买下那间屋,我一直怀念他家里的阳台。

  「你还是住在尖沙咀吗?」我问他。

  「是的,我留恋那个阳台。」他说。

  「当天你在阳台上把九百八十六只纸飞机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样的?」他问我。

  「场面很壮观。」我笑说,「那么你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拾到一只纸飞机的情形又是怎样的?」

  「场面很悲壮,整个尖沙咀都是纸飞机。」他笑说。

  我格格大笑:「我不相信你。」

  「我妈妈过身了。」他说。

  我愕然:「怎么回事?」

  「是癌病。在一小时前离开的,就在附近那间医院。」他望着窗外,一言不发。

 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他。

  他的一双肩膊突然抽搐起来,激动地嚎哭。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流泪,有点不知所措。

  「别这样。」我安慰他。

  他抱着我,在我肩膊上痛哭,我紧紧抱着他,用体温安抚他。

  「我很爱她的。」他哭着说。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我没有想到她会死得那么突然,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。」

  「我们常常都以为有时间。」

  他抱着我哭,泪淌到我的背上,软弱的男人象个可怜的孩子。

  那天晚上,林方文在我家过夜,他睡在厅中,我睡在房里。第二天早上,他向我告别。

  「丧礼的事要不要我帮忙?」

  他摇头。

  「在跟你分手之前,我和乐姬并没有上过床。」他说。

  我没有任何表示。

  我在阳台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。当天提出分手是我太冲动吗?但他后来跟乐姬上过床,那是事实。

  数天之后,我传呼他,我问他丧礼在哪里举行。谁料他说丧礼已经举行过了,我不明白他何以不让我参加,也许他仍然不打算求我吧。

  秋天过去,自从那一次之后,我没有再见过林方文。

  一天,我接到宋小绵的电话:

  「这个周末我替女儿设弥月宴,你有空吗?」

  「你生了孩子啦?」我惊讶。

  「到这个周末便足一个月了,知道你忙,进医院时没有通知你。」

  「我一定来。」

  「徐起飞也会来的,你介不介意?」

  「当然不介意,他怎么样了?」

  「还是老样子。」

  我和迪之、光蕙一同出席小绵女儿的弥月宴,小绵胖了很多,已经无法令人联想起当年排球队里窈窕的小姑娘了。没想到久违的叶青荷和刘欣平都回来了。青荷在意大利定居,她的职业相当冷门,是名画修补专家,去年嫁给一位画家。只有青荷这种从来不用为生活忧愁的女子,才有资格爱才子。欣平在英国嫁给一名脑科专家,在那里落地生根,去年还生下女儿。

  「时间过得真快,我们现在这副样子,不可能再打排球了。」欣平慨叹,「我真羡慕你们,还是自由自在。」

  我和迪之、光蕙是有苦自己知。

  「乐姬来了!」青荷说:「她越来越漂亮。」

  「你那位驾法拉利跑车的男朋友呢?」迪之揶揄她。

  「你说哪一个?」乐姬得意洋洋问迪之。

  「把你赶下车的那一个。你有很多男朋友把你赶下车吗?」迪之笑着问她。

  乐姬的脸色登时沉下来,她大概知道那天晚上是谁把名贵香槟从高空倒在她身上了。

  徐起飞独个儿来了,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,两个人尴尴尬尬地笑起来。

  「最近还要常常到北京吗?」他问我。

  「这一年都在香港。」

  开席了,我和徐起飞分开坐,他跟同桌的同事谈笑风生,也许他已复原过来。

  散席后,青荷提议我们几个老同学找个地方喝茶聚旧,我上前跟徐起飞告别。

  「你有时间去喝杯咖啡吗?」他问我。

  青荷和欣平她们在等我,我有些犹豫。

  「如果你没空,算了罢。」徐起飞很失望。

  「不,我可以。」

  我不想徐起飞失望,告诉青荷我稍后到。

  我和徐起飞在一间餐厅喝咖啡。

  「我还以为你恨我。」我跟他说。

  「我说过不会恨你的,但人总需要一段时间去复原。」

  他低头喝着咖啡,是那么温柔、那么坚强,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不爱他,因为他不需要我,他不会因为爱情而堕落,但林方文会的。

  离开餐厅,我们在中环走了一段路,经过一间画廊,我赫然发现那幅大嘴巴费安娜画的画,主角是林方文。他只有一只眼睛,没有一张完整的脸,没有嘴巴、鼻子或耳朵,只有费安娜、我和林方文知道画中的少年是林方文。

  画廊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外籍夫妇。

  「你们从哪儿得到这张画?」我问店主夫妇。

  他们告诉我,是从一间结束营业的画廊买回来的。

  「画画的人,你们认识吗?」

  「费安娜?我们认识,她离开香港很久了。」

  「你想买这张画?」徐起飞问我。

  「我买不起的。」

  「这张画似乎不大受欢迎,一直无人问津。」男主人说。

  「我看不出这张画有什么特别。」徐起飞说,「是一个人吗?」

  「我们走吧。」我离开画廊。

  我曾经为那张画伤心,费安娜也曾珍之重之,她终于留下画走了,除我以外,也许世上再没有一个女人牵挂他。

  徐起飞把我送到咖啡室外。

  「谢谢你。」我跟他说。

  他微笑。

  「这个除夕你会怎样度过?」他问我。

  「还不知道,你呢?」

  「我会在医院当值,毕竟这一天是我们的分手纪念日。」

  我目送他离去,感觉突然很陌生。

  咖啡室里,青荷、欣平、迪之、光蕙在等我。

  「还以为你不来呢?」青荷说。

  「怎么会呢?你们在谈什么?」

  「爱情啦,婚姻啦,还有孩子。」欣平说。

  我悲哀地笑了。不久之前,我们还在谈论初潮、发育、胸脯的大小,乳罩和排球,现在竟然谈到婚姻和孩子,人生本来就很残酷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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