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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页

 

  季文玉的头颈突然僵直了,眼睛里露出恐惧,不,是绝望的神色。

  叶风荷?她……

  绣莲心头顿时得到一种报复的快感。

  “她什么都知道了。她告诉我,她才是真的绣莲,十五年前失踪了的绣莲!”

  季文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时凝固了。她从头顶冷到脚跟,浑身哆嗦不止,连牙齿都抖得“咯咯”作响。

  她断断续续地说:“不,不可能……,不会……”

  “哼,风荷第一次来这里,就认出了你。要不,她好好地给你剪像,怎么会突然晕倒?大阿姨也认出了她。只有你是傻瓜,蒙在鼓里!”绣莲毫不容情地说。

  菊仙姐真的认出了她吗?怎么从来没提一句……

  文玉愣愣地想,愣愣地看着绣莲,只见绣莲怪模怪样地撇了一下嘴,又说:“只是我不懂,风荷小时候为什么要叫大阿姨‘寄姆妈’?”

  一只看不见的手,紧紧压住文玉的胸口,扼住了她的咽喉,她觉得透不过气来,只好张开嘴,发出“吼吼”的嘶声。

  “也许你想知道风荷是怎么会晓得这一切的吧?”绣莲现在对文玉的态度,简直像一只猫在戏弄利爪下垂死耗子,“这个,我以后慢慢告诉你。现在,我想,我们还是撇开过去,谈谈眼前和将来吧。”

  好一个厉害的姑娘,就这样不失时机地转换了话头,这无疑是给走投无路的季文玉网开一面。

  正在文玉任仲懵懂准备听她下文的时候,绣莲的面孔突然一变,刹那间回复到向来那样温顺乖巧的样子。她站起身,倒了杯开水,递给文玉。

  “玉姑,你先喝口水,定定神。”

  文玉听话地就着绣莲的手喝了两口水,果然觉得舒服得多了。

  “你总不会希望亦寒表哥知道这些事吧?玉姑,”绣莲端着水杯坐到文玉身旁,“我想,表哥要是知道了,恐怕会带着风荷离开你的。反正风荷是说了,你是她的仇人。她不可能和你一起生活……”

  “亦寒,他知道吗?”

  “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。我想,只有让亦寒表哥跟风荷分开,我们的家才会和从前那样平静。玉姑,你想,如果和表哥的事成不了,风荷还有什么必要去提过去的事?叶家小姐的身份,她总不会不要吧。她很聪明,这笔账算得过来的。谁不知道叶家是上海有名望的银行世家啊!”

  “这能行吗?”文玉心里沉重得像坠着块铅,“亦寒他,那样爱风荷……”

  “亦寒应该更爱你,玉姑。只要你能找到好的理由,他会听你的。至于好的理由么,你是一定能找到的。玉姑,你有那么精明细致的头脑,这个用不着我多说。”绣莲的话中显然含着讽刺,她瞥一眼文玉,又说:“不过,要做到这个,今晚我们的谈话,先别让大阿姨知道。这可是你不失掉 儿子的唯一办法。玉姑,你听到我的话了吗?”

  文玉就像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羔羊,无法吐出一个“不”字。她只能痛苦地、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
  今天是上海几个大银行家每月一次的例行聚餐日。

  他们利用这一天碰头聚会,联络感情,但主要的是相互交流信息,协调各行之间的关系,商量谋划并决定一些将会对上海金融市场产生影响的重大决策。所以,凡较有地位的银行董事长、经理,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日于。

  当男人们边喝咖啡边研究他们的正事的时候,太太们便在另一间房里打桥牌、叉麻将,或者聊天。有些在男人们之间不大好谈或者很难谈成的交易,在太太的牌桌上往往倒能达成协议。

  聚会从下午开始,晚餐后结束。

  所以,每月到这一天,吃过午饭稍事休息,叶太太就会梳洗打扮一番,准备跟伯奇一起前往俱乐部参加这一例行活动。

 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。

  叶太太临走,特意到风荷房里去了一下,见她还躺在床上午睡,便没叫醒她,只对阿英关照几句,就走了。

  其实风荷并没有睡着。妈妈一走,她就爬起来,先是光穿着毛衣坐在那儿,后来觉得有点冷,又披上了一件大衣,还是坐在那儿。

  她双手托腮,形体安详,脑子却在紧张地思索着。

  阿英进来了几次,她想问问小姐下午是否上街,晚饭想吃些什么,但她看出风荷有心事。

  小姐那忧郁、严肃、沉闷的神态,使她终于没敢开口。几次进来,又都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
  “我是不是做错了事?我把自己的回忆、推测统统都告诉了绣莲,这样做,究竟对不对?”

  风荷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询问自已。

  然而,那天晚上在夏家老宅,她似乎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……

  那时,她刚刚回忆起幼时经历过的那可怕一幕,情绪正处于从未有过的激动之中,绣莲出现了。

  她们俩,一个正急于要验证、要倾诉,要在向别人的叙述中进一步弄清疑问,把那些记忆的断片串联缀合;而另一个,则急于想探寻真相,渴望对方将事实连同猜测和盘托出,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或线索,因此那样专注,那样充满同情地倾听着,在必要的地方则加以巧妙的提示和询问。

  就是在绣莲满怀怜惜的叹息声中,风荷才终于把自己所想所知统统端出,几乎没有一点保留。

  然而现在想想,风荷却有点拿不准了——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不妥?

  人总是会找出理由来安慰自己的。

  风荷想:绣莲应该是值得信任的。她是亦寒的好表妹,玉姑的好侄女。她的态度是那样诚恳。何况,在听了她的叙述后,绣莲就向她保证,一定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,包括亦寒母子在内,而且要尽自己的力,帮她彻底弄清疑问。绣莲还和她一起祈祷:但愿最终能够证明,夏家大太太并不是文玉、文良俩害死的,因为十五年前,风荷毕竟并未看到事情的结局。

  但是,万一,哪怕真是万一,夏家大太太(现在风荷知道了,她就是自己的姑姑),真是季文良兄妹掐死的,她可怎么办呢?

  风荷想:如果真是那样,我也不愿把这件可怕的事告诉亦寒。他是那么爱自己的母亲,知道了这件事,对他来说未 免太残忍了。我可不愿伤亦寒的心……

  她的眼光接触到了桌上放着的那份电报。那是中午时分刚送到的,是亦寒从广州打来,告诉她,他将于本星期五下午到达上海。

  ……但是,我也绝不能去做那个杀害姑姑的人的儿媳妇。她手上沾着姑姑的血,我怎么能跟她住在一个屋顶之下,并且尊称她为“婆婆”呢?不,这绝对不行,那我将永远恶梦不断,我的心将永远不得安宁!

  风荷的手紧紧捏着那份电报,手上的汗,加上无意的用力,把那张薄纸揉皱了,几乎要破了。

  那么,着来路只有一条:我将离开亦寒,永远不再见他!只有这样,我们大家才都可以不再提起,不再想起往事了。让那可怕的一幕永远永远被埋葬掉吧!

  这样一想,风荷的心竟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,疼得她全身紧缩,嘴里就像吞了黄连般的苦涩。

  她把双手紧压在胸口,不出声地祈求道。

  “上帝啊,求你,帮帮我,千万别出现这样的局面。求你对我说。亦寒的母亲和舅舅,并没有杀死我姑姑,他们不是——凶手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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