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一刻钟以后,她才熄了灯,摸着黑上楼去了。
季文玉正被恶梦所苦恼。
梦中,她的头顶和身体四周都有飘飘忽忽的黑影在游荡。
她想把它们拂开,可是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;她想逃走,可是腿脚却像灌了铅似地移动不得;她想大声喊叫,嗓子像塞满了棉花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冷汗阵阵,把被子都濡湿了。她处在一种痛苦的困境之中。
那些黑影正在无声无息地逼近,不知道它们是谁,也不知道它们要干什么,但就是那么黑压压、寒森森地逼过来,通过来。
季文玉心里恐惧极了。她拚足全力,强迫自己睁开眼睛。
夜色如水,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并没有什么黑影和怪物。
啊,世界还是这样和平而宁静!
文玉轻轻舒了一口气,重又闭上了眼睛。
但是,不对头,屋子里为什么有一种近似肃杀的紧张气氛?而且这气氛正在把她团团裹住!瞬息之间,她的心紧紧地抽了起来。她先是紧闭双眼,凝神细听,接着猛地睁开眼睛。
天哪,她看到了什么!在她的床脚旁竞直挺挺地站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。
“啊!”文玉拚着命喊出一声。
她以为这喊声会很尖利,很有力,会将那黑影吓退。可是,谁知道她的声音是那样嘶哑那样微弱,马上消失在这空空荡荡的大屋子里。
“你,你是谁?是人,还是……鬼?”
文玉上下牙控制不住地打战,断断续续地发问。
那黑影纹丝不动,一声不吭。但文玉却能感到,两道森寒似剑的目光,正逼视自己,那锋利的剑刃,简直要刺透自
己的心脏。
文玉想掀开被子,下床逃出门去。但是病后本来就疲软
无力的四肢,这时就像被人抽去了筋骨,根本无法听从大脑
的指挥,整个身子只能软塌塌地瘫在那里,连坐起来打开电
灯的力气都没有。
慢慢地,那黑影却开始动了,一步步向她走来,并且咧
开了嘴,露出雪白的牙齿,嘶嘶地说:
“你该认得我是谁!我来讨还十五年前的那笔血债!”
“哦!太太!难道你是太太……。
文玉不仅是惊愕,也不仅是恐惧,她是彻底崩溃了。她 集中起体内最后一点力量,叫道:“菊仙……快来救我……”
就在文玉将要昏厥过去的一刹那,黑影一个箭步窜到她床头,托起文玉的头,用指甲狠狠地掐着她的人中。
文玉哼了一声,慢慢睁开眼睛。
那黑影“啪”地拧亮床头柜上的电灯,然后把蒙在头上的黑色大丝巾一把拉扯下来。
“绣莲,是你!”
文玉的眼睛瞪大了,她不相信地问;“你,为什么……”
“我要你告诉我,十五年前,你和季文良是怎么害死夏太太的。”
绣莲面孔铁板,语调冰冷,毫不含糊地说。
“你为什么要问这个?”
被刚才的恐吓耗尽了精神的文玉,愣了好一会,才终于弄明白绣莲的意思,有气无力地问道。
“你就老老实实快说,”绣莲根本不回答文玉的提问,紧逼着说。
“你弄错了,”文玉说。
“弄错?我问你,你额头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?”
文玉脸色惨白如纸,但额头上的伤疤却变红了。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那伤疤,说道:
“绣莲,并不是我,不是我们杀了你姑姑的……”
“胡说,”绣莲打断文玉的话,“你刚才面对夏太太的鬼魂,已经承认了。你明明承认是她在向你讨还血债。再抵赖也没用!”
“绣莲……,”文玉的眼泪流了下来,“等明天,我有力气时,我把一切都告诉你。现在,我已经,累得不行了……”
“别装死!”绣莲用她那强健有力的手臂,往文玉两胁下一挟,一下子就把她从被窝中提了起来,让她靠坐在床上,“今天你不把事实告诉我,我就不走!”
向来温柔和气的绣莲,忽然变成这么一副凶相,文玉真是又惊又怕。她哀求似地说:
“你不信可以去叫大阿姨来问。菊仙,菊仙……”
文玉用尽力气叫起来,她希望睡在隔壁房里的菊仙姐能来帮她壮壮胆,帮她解围。
“哼,”绣莲冷笑一声,“你叫吧,叫破嗓子也没用。大阿姨睡得跟死猪一样,不到明天八点钟,根本醒不过来!”
“怎么?”
“她喝了一碗赤豆汤,那里面放了安眠药。”
“你!”
原来绣莲竟会是蓄意的,事先做了充分准备的。文玉知道自己是毫无办法了,她闭上双眼,轻声说:
“我可以对菩萨起誓,我……”
“收起你这套吧,我现在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每年夏太太忌日,你都要大祭大拜,磕头下跪,原来是你心中有鬼!”
“唉,”文玉叹息一声,“是的,我是有罪,我对不起她,可是……”
“好,你承认有罪就好,”绣莲目光中充满轻蔑和不屑,“往下说吧。”
“但是,你姑姑她确实不是我害死的。她有很重的心脏病。那天晚上医生来时,她还活着,过了两天才咽气的。”
文玉睁开眼睛看着绣莲,见绣莲怀疑地瞪着她,便继续说:“就是在菩萨面前,我也敢这么说。”
“但季文良掐了她的脖子,这总不是假的!”
“你不知道,是她先用剪刀扔我,把我的头都戳破了,文良才……”文玉说着,下意识地去摸额角上那块疤。
看来,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用了。绣莲想了想,决定换一个话题。
她把脸凑到文玉跟前,直截了当地说:
“那么,季文玉,你把我看看清楚,然后告诉我,我到底是谁?”
“绣莲,你怎么……”
文玉把头闪开,拚命往后躲。
“别叫我绣莲!我是什么绣莲?我已经知道,我根本不是!那个屈死的鬼魂也不是我的什么姑姑。你们究竟是把我从哪儿拐骗来的,你们究竟想干什么?”
“天哪,你怎么这样说!哪有什么拐骗,大阿姨把你从孤儿院领来时,你瘦得皮包骨头,穿得破破烂烂,连鞋子都没有一双。你是个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。”
“胡说,你胡说!”绣莲狂叫道,跺着脚,脸涨得通红,“我不是孤儿,我不信,不信,不信……”
绣莲那一叠连声的“不信”越叫越低,终于,她双手掩面,一下子跌坐到床上,抽泣起来。
“绣莲,你来夏家十五年,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你,我更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……”
“哈哈哈,”绣莲爆发出一阵狂笑,她把捂着脸的双手放下,脸上还挂着泪痕,“你是不是要我感激你?”
“不,绣莲,我不是这意思……”
“听着,季文玉,”绣莲用手背狠狠地把泪珠揩去,咬牙切齿地说,“你欺骗了我十五年,你这个吃素念佛、装得一副慈悲相的假圣人!”
文玉像被人用皮鞭抽了一下似的,浑身哆嗦了一下,垂下脑袋,不再说话。
绣莲幸灾乐祸地看着她,说:
“想知道吗?你一直隐瞒的这一切,是谁告诉我的?”
季文玉确实纳闷,十五年都过去了,日子过得太太平平,除了她心头难以彻底消除的内疚还偶尔抽痛外,连额头上那块伤疤都已平复得快看不清了。
是谁又把这一本陈年旧账翻出来告诉了绣莲呢?到底是谁呢?
“我可以告诉你,”绣莲看到文玉抬起了头,两眼迷惑不解而又渴望地看着自己。
“不是别人,是你那未来的媳妇,叶风荷说出来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