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余的人也跟在后面,出了客厅。
风荷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去医院看望哥哥。她去时,不是带着鲜花,就是带着水果,或者按令超要求,带去他要看的书。
这段日子,令超解除了繁忙的公事,在医院接受一系列手术前检查。
准备主刀的刘医生刚从法国留学归来,虽已成功地做过几例心脏手术,毕竟经验不足,所以,医院对令超的手术前准备工作做得特别仔细。估计一系列化验、检查做下来,总得半月之久。
等待开刀犹如是在疗养。令超最快乐的是每天和风荷相对谈笑,海阔天空,漫无涯际,这是一种真正的享受。
面对即将挨受的一刀,令超的心意很坚定。他对自己和医生都很有信心。每过一天,他就觉得向自己渴望的幸福近了一步。“哥,你真了不起!”风荷由衷地为他而自豪。
可是,这件事对于叶太太来说,就不一样了。
这些天来,她的心乱极了。虽然医生表现得很有把握,虽然丈夫百般慰解,虽然女儿天天从医院带来令超情绪安定、身体状况良好的消息,可是,要让一颗充满慈爱的母亲的心真正平静下来,这些是远远不够的。
这毕竟是开膛剖心的大手术啊。她简直不敢想象,自己的儿子,怎么能让那把锋利的手术刀去切开胸膛。
夜阑人静的时候,叶大大会悲观地认为,儿子这一去,也许竞永远回不来了。接着,她便会从他呀呀学语时的模样想起,一幕幕想下去。这样,零乱的思绪和滚滚的泪流,便会伴着她直到天明。
结果,住院的儿子精神百倍,情绪昂奋,在家的母亲却头晕身软,起不来床了。
夏亦寒应召来到叶家为叶太太看病。
他仔细询问了病情又做了检查,对围在叶太太床头的叶伯奇和风荷说:
“放心吧,叶太太没有病,只是心情过于紧张。血压有些偏高。”
“上帝保佑!”风荷在心中暗叫,流露着钦佩神色的眼光却凝注在亦寒身上。
亦寒又对叶伯奇说:
“太太有点儿虚弱,要尽量让她多吃些。我再开点儿镇静药,每晚临睡前吃一片,有助于睡眠。”
“夏医生,你的诊断太对了,”伯奇说,“因为令超手术在即,淑容这几天吃不下,睡不好,还要胡思乱想,”他俯身对妻子说:“夏医生的话你总该听吧。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么!”
“妈为哥哥住院开刀的事太操心了,”风荷轻声对亦寒说。
亦寒微微点头,对此,他是能够理解的。
“夏医生,令超开刀的事,还要你多费心啊!”叶太太这么说,既承认了亦寒刚才的诊断,又还忍不住再要叮咛几句。
“请放心,叶太太。我和广济医院保持着密切联系。他们的医德和作风都好,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轻易手术的。”
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叶伯奇代妻子说道。
“没什么。叶太太请安心静养,如还感到有什么不适,随时给我来电话。”夏亦寒站起身来,收拾起他的那个出诊皮包。
“夏医生,时间不早了,请留下让伯奇和风荷陪你便饭后再走。”叶太太忙从床上欠起身说道。
“不用,我该回家了。”夏亦寒提起皮包想走。
“不会让你走的,”伯奇索性上前,把亦寒手中的包拿了过去,“今天我去医院找了刘医生,关于开刀的一些具体事宜,还想和你商量一下。”
叶伯奇这么说,夏亦寒倒有些为难了。临离开医院时,给家里挂了个电话,是绣莲接的,当时说好回家吃晚饭。绣莲还兴冲冲地说,要燉一锅栗子鸡等着他。
正当他不知如何拒绝叶伯奇的这一番好意时,风荷在旁柔声说:
“留下来吧,我还有一件小礼物要送给你。”
见夏亦寒有点吃惊,并表示拒绝地在摇手,她又说:
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是我自己的‘杰作’。”
叶伯奇哈哈笑了:“啊,对了,风荷,我说呢,你还没给夏医生……”
“爸,你先别说,”风荷赶紧打断他的话,又含笑对亦寒说:“请跟我来。”
没等亦寒答话,她已轻盈地转过身,向门口走去。
亦寒不知要上哪儿,有点犹豫地呆立着。
“去吧,夏医生,”叶太太怜爱地看着女儿的背影,轻声说:“风荷准是要你去看她的那些宝贝,只有亲密的朋友,才肯让人看呢。”
夏亦寒向叶伯奇夫妇微微一点头,跟在风荷身后走了出去。
这里叶泊奇夫妇不禁默默地相视了一眼,不用说话,他们都知道,对方跟自己在想着同一个问题:可怜的儿于,你的一番苦心,还不知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!
夏亦寒跟着风荷走上二楼她的卧室。
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风荷的卧室,也是他除了绣莲闺房外,唯一踏进过的少女卧室。
风荷打开电灯,这一下,连一向沉稳持重的亦寒,也忍不住“啊”地叫了一声。
满房间的娃娃,有布做的,有木雕的,有草编的,有赛珞璐的,大的半人高,小的像大拇指,既有黑发黑眼的中国男孩女孩,也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小妞。
亦寒粗粗浏览一下,窗台上、装饰柜里、小书桌上,甚至沙发背上和床头,都摆满了。这儿整个就是个娃娃世界。
风荷静静地站在一边,好让亦寒带着惊讶的眼光尽情地饱览她的珍藏。
亦寒很快发现,这些娃娃们的服饰,都经过刻意地设计和缝制,几乎没有一个雷同,没有一个不独具特色。这使亦寒想起了他的辛德瑞拉,想起了风荷给她裁制的那套漂亮纱裙。他觉得,辛德瑞拉站在自己的书橱里,实在是受委屈了,她应该成为这个天地中的一员。
他一扭头,见风荷唇边挂着调皮的笑,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自己,似乎正在欣赏他既惊讶又着迷的神情,夏亦寒故意双手一摊,深深地叹息了一声;
“唉!”
“为什么叹气?是什么惹得你不高兴?”单纯的风荷果然中计。
“我是叹息,你为什么没去当个服装设计师,你只要把这些娃娃的衣服放大,那就是上海滩最高雅、最漂亮的童
装!”
“哦,原来如此!我真吓了一跳,以为你不喜欢他们。”
风荷拍拍胸口,两眼向上,舒了一口气。似乎夏亦寒是否喜欢她这些娃娃,关系十分重大似的。她沉吟了一下,又
说:
“我可不想当服装设计师。”
“为什么?这工作也需要天才。而你正是这方面的天才!”亦寒不禁热烈地辩论起米。
“我不能想象,我怎么能给那些陌生的、我对他们毫无感情的人去设计服装。”风荷说着,顺手抱起一个斜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大洋娃娃,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看娃娃的一头卷发,“他们却不同。”
她环视着屋里的娃娃,继续说:‘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,都是我的孩子。我给他们起名宇,给他们讲故事,我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。幸福的孩子都应该是漂漂亮亮的,不是吗?”
风荷沉浸在深深的柔情里。夏亦寒感动了,这是一个内心世界多么丰富、多么美好的姑娘呵,她的娃娃是美的,可她自己才是真善美的化身!
“你说要送我礼物,是不是要我在这许多娃娃中挑一个呢?”夏亦寒故意撩逗地说。
“不,这些娃娃我是不送的,”风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,一面把手中的娃娃放回原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