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幻庐失火,楚楚晕倒后,待她醒来,已经是在这间房里了。她睁开眼,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,就是哑婆。
望着这陌生的环境,她一迭连声地问:这是什么地方?火救灭了吗了但哑婆毫无反应。她这才想起,这是个哑巴,不会说话。
她想出去,但门锁得死死的。她拚命敲打,也不见有人来。她观察一下自己,好像没有什么伤,只是左手缠着绷带,但也不觉得疼。小古怪也好好的,呆在自己脚边。她只好耐心地等到天明。
沈效辕终于来了。她拉着他的手,急得流着泪问:
“幻庐怎么样?没被烧毁吧?火什么时候救灭的?我怎么到了这里?”
奇怪的是,沈效辕竟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说:
“你说什么?什么幻庐?什么失火?楚楚,你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。”
楚楚!他怎么叫我楚楚?他不是坚持无论在人就人后都叫我凡姝的吗了楚楚不解地问:
“爸爸你……”
“什么,你叫我爸爸?我可不是你的爸爸。是你的舅舅!楚楚,你连人都认不清了,看来你得好好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哩!”
楚楚真被弄糊涂了,是沈效辕病了,还是他反悔认自己当女儿这件事了?楚楚倒巴不得恢复自己的真实身分和与沈效辕的舅甥关系呢。眼下,她也顾不得管这些了,急忙问: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“精神病疗养院。”沈效辕托托金丝边眼镜沉重的镜片,幽幽地说。
“精神病疗养院?舅舅,我没有病,让我出去。子安还约好中午来接我,去参加了西平家的聚会呢。”
“子安,谁是子安?”沈效辕表情茫然地问。
“舅舅,你怎么啦?辛子安,我的未婚夫。你亲口答应我们订婚的。你看,我的订婚戒指还在呢。”
楚楚边说边匆匆解开左手的绷带,她要用那枚订婚戒指来向他证明一切。
绷带除尽,她呆了。哪有什么戒指?左手中指上除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外,什么都没有。
“戒指!我的戒指!谁把我的订婚戒指抢走了?还给我!快还给我……”
楚楚悲痛而激动地高喊起来。这是她的子安亲手给她戴上的。她说过,要一辈子戴着它。可现在却被人硬是夺走了,甚至不惜划破了她的手指。
“楚楚,不要胡思乱想。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订婚戒指,也没有什么叫辛子安的人。你安静一点。”
“不,你骗人。你不记得啦,是你亲自为我们订婚登的启事,你……”
“楚楚,越说越没边儿了。你的脑子真出了问题,这全是你胡想出来的呀。”沈效辕耐心地但却是肯定地说。
楚楚真是着急了,她拉住沈效辕的手,哭着说:
“舅舅,你为什么要骗我?这是怎么一回事?舅舅,求求你,告诉我实话。”
沈效辕叹了口气,对楚楚说:
“唉,你的神经完全错乱了。别着急,多打几针,吃点药,就会好的。”
他按了一下墙上的铃。
马上走进来一名男护士,手里拿着粗粗的针管。
“快给小姐打一针,她疯得太厉害了。”沈效辕吩咐道。
楚楚又急又气,大声叫道:
“我根本没病,不需要打针,你快出去!”
沈效辕一副悲天们人的样子,对那个男护士说:
“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,你快给她打针吧。哑婆,也别忘了按时给她吃药。”
说完,他再不看楚楚一眼,转身快步走了出去。
“舅舅,舅舅,你别走!这到底是怎么啦?舅舅,让我出去……”
楚楚哭喊着,想追上去,但被哑婆一把抱住。哑婆力气是那么大,她根本无法动弹。而那个男护士,也早已动作熟练地撩起她的衣袖,一针打了下去。
很快地,一种茫茫然、昏昏然的感觉袭来。楚楚头重脚轻,跌倒在床上,再也哭叫不出来了。
从此,她便享受着一个真正精神病人的全部待遇,不让她迈出房门一步,只要她一吵闹,马上就有男护士进来给她打针。哑婆每天逼着她服三次药。两周以后,她再也不闹了。地变得眼光呆滞,闷声不响,走路瞒湖摇晃,有时还会不自禁地嗤嗤俊笑。
有一天,在卫生间,她无意中往洗脸池上方的镜子里看了一眼。一张痴呆虚胖的脸!
她心中墓地一凛,头脑倏然间变得异常清醒:这是谁?难道这就是我,这就是楚楚?他们竟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!
她悲愤欲绝,一巴掌狠狠砸在镜子上。镜片碎裂,她的手上鲜血淋漓。
哑婆闻声走了进来。一向对哑婆抱有敌意的楚楚,这时像个孤独无依的孩子,实在找不到一个保护者,竟一下扑倒在哑婆怀里,凄凉地抽泣起来。
哑婆没有一点亲热的表示,默默地把她扶到床上躺下,又默默地收拾起破碎的镜片。
但就从这一天起,哑婆不再逼楚楚吃药。她每天照样从男护士手中接过放药片的小纸袋,男护士查问楚楚是否服药时,她也照样地眨眨眼,表示已服过了。但实际上,她接过药来,一转身就把它们扔到卫生间马桶里,放水冲掉了。她只保留了一个药纸袋,当楚楚有时又闹着要出去时,她就拿着纸袋示威性地摇晃一下,提醒楚楚,如再闹,就不得已要追她继续服药了。
楚楚和哑婆之间,开始建立起一种感情。这种感情虽还谈不上是爱,但却至少可以说是一种基于同情和了解而产生的无言默契。
回想起来,其实她刚被关到这儿时,在小古怪的问题上哑婆就帮过她一次。
也不知小古怪是怎么从幻庐一直跟着她到这儿的,也许楚楚永远也不可能解开这个谜。那一次,男护士硬要给楚楚打针,小古怪曾猛地扑上去,要咬那个男护士。男护士一惊,针管差点儿掉到地上。他索性把针管往桌上一放,一把抓过小古怪就要往窗外扔。这时楚楚尖叫一声:
“谁敢动小古怪,我马上撞死在门上!”
男护士犹豫了。哑婆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根绳子,从男护士手中接过小古怪,就把它系在床脚上。第二天绳子就换成了沉重的铁链,还给小古怪的嘴套上了皮罩。当时楚楚真恨哑婆剥夺了小古怪的自由,后来想想,这总算把小古怪给留下来了。
楚楚从来就不相信自己有什么精神病。在她停药停针渐渐恢复理智和思考能力以后,她反反复复前前后后地想过,认定所有这一切都是沈效辕设下的圈套。但使她万分痛苦的是,她日思夜想百思不得其解: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?
难道自己的存在对什么人是一种威胁?
难道是因为舅舅要拆散自己和辛子安?但为什么当初满口赞成,现在又来搞这一套呢?实在想不透这其中的原因。
楚楚毕竟聪颖过人,她想,既然处于如此境地,只有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找出路了。她暗暗地盘算着,如何对付沈效辕。
她摸索着沈效辕前来的规律。他来得很少,自从她知道哭闹无用之后,每当沈效辕来时,她就用被子蒙住头不理睬他。沈效辕也不惊扰她,几分钟就走了。
自从上次来过后,算起来,沈效辕好长时间没露面了。楚楚估计就在这几天内,他也许会来。便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,对着那残留一半的镜片,做着必要的练习。
这一天,沈效辕终于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