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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页

 

  正在这时,继宗走进客厅,手中捧着一大盆新鲜批把。继珍看到哥哥,半是恼怒半是撒娇地说:“哥哥,你到哪儿去了!快帮忙把桌子搬开,我们要跳舞了。”

  蒋家客厅不算太小,但周围一圈沙发,中间如有个三、四对舞伴一转,还是略显局促一些。继宗用留声机放起舞曲,继珍拉着西平先跳了起来。她是个舞迷,只要“蓬嚓嚓”一起,她就把方才的不快抛开了。她和西平舞都跳得好,两人配合又默契,特别是她那件新买的宝蓝色洋装配上西平的白西服,显得非常协调。看他们两人跳舞,简直是一种享受。

  柳士杰与陈慰芳也踏起了舞步。陈慰芳穿了一件洋红色的长裙,裙下是一双白色高跟鞋。柳士杰是一套黑色带隐条的西服。连继宗今天也穿上了一套浅灰的薄毛料西装。五月的上海,正是年轻人打扮的好时光。相比之下,白蕙那一身浅紫色的薄呢旗袍显得不仅朴素,简直有些寒伧。

  继宗让了让另一位男客,就过来邀请仍坐在沙发上的白蕙。

  白蕙笑笑说:“我不太会跳舞。”

  “我也差不多,凑凑热闹吧。”继宗殷勤地拉起白蕙,两人也跟着舞曲旋转起来。

  一曲终了,柳士杰来请白蕙跳,这怎么好拒绝呢?白蕙把手搭到了他肩上。这次是快三步,曲子是那样华丽热烈,柳士杰把白蕙带着快速地转动着,白蕙觉得都要跳出汗来了。

  好不容易这支曲子才算奏完。白蕙推开通天井的玻璃门,站在台阶上用手绢擦擦额上的汗。

  又响起一支舞曲,是根据著名的苏格兰民歌《友谊地久天长》改编的慢四步舞曲。

  “可以请你跳舞吗,白小姐?”

  是那个低沉浑厚而富于磁性的声音。白蕙转过身来。丁西平站在她面前,柔和的灯光下,这个高大而英俊的青年正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。

  白蕙迟疑了一下,真想拒绝。丁西平似有所感,盯着白蕙的眼睛,轻声问:“白小姐不至于不赏脸吧。”

  这是支轻柔缓慢的舞曲,丁西平的动作圆熟柔和,白蕙倚着他有力的臂弯,双脚随着他轻松自如地滑动,简直不费一丝气力。丁西平有几次想开口说话,但白蕙懒得交谈,她故意沉默不语,不看舞伴一眼。

  突然,西平用法语轻声说:“你还在为我刚才的玩笑不高兴?”

  白蕙略略偏过头来,似乎在问,你怎么知道?

  西平仍用法语说:“你一直皱着眉。请允许我再一次道歉!”

  白蕙摇摇头,自然地用法语答话:“你不该嘲讽你的女朋友。要知道她为了你的归来,为了今天这个晚会……”

  西平突然打断了白蕙的话:“我没有女朋友。我和她哥哥是同学、好朋友。”

  白蕙感到先前温柔地搂着她腰的那只手,变得僵硬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又问道,“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?你怎么知道的?”

  让白蕙说什么好呢?她抬头看一眼西平,只见他正急切地等着回答。她想了一想,仍用法语说:“你应该目己去问问她。”

  西平不再说话了,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继珍,发现她正瞪大了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和白蕙,便故意把白蕙搂得更紧一点,并把头低下来,几乎要碰着了白蕙的头发。

  舞曲终于完了。白蕙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
  当继珍跑过来又要西平陪她跳下一支曲子时,西平提出:“该结束了,主人也累了。”于是大家都站起身来,纷纷告辞。

  继珍嘟看嘴,撒娇地说:“我们家地方太小,大家跳不尽兴。西平,什么时候在你家开个舞会,让大家痛痛快快玩个够!”

  西平爽快地答应:“好,我同意。到时,请在座各位都赏光出席。”

  白蕙觉得西平说这句话时,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朝她看了一眼。她想:“你以为这是对我的一种恩惠吗?哼,我才不希罕呢!”

  恒通丝绸成衣公司,在一九三0年的上海,算得一家有名的实力雄厚的企业。公司下面设六个厂,分管缫丝、织造、印染和服装工艺。产品从各式丝绸绫罗到男女成衣和床上用品,极受各界客户欢迎。它在上海的两家经营门市部设在最热闹的马路:号称大马路的南京路和法租界的霞飞路上。近年来,公司业务向海外发展迅速,南洋一带的分公司业务蒸蒸日上,在法国巴黎,一个规模不小的展览中心也即将宣告成立。

  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丁文健今年整五十岁,已是知天命之人。二十多年来,他克服重重困难险阻,把从父亲和岳父两处继承来的产业配套成龙,构建成一个从缫丝到制作服装的完整体系,业务从国内扩大到海外,在同行业中虽不一定能列为魁首,但也是公认的佼佼者。大概由于多年经营产业的辛苦劳累,丁文健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,头发有一多半白了,脸上的皱纹也很密。按说象他这样一位家资豪富的大老板,营养、保健都可以享受最好最高的条件,可是这些对他好象都没有什么作用。他并不象一般人们心目中的大资本家那样肥胖而颟顸,却是颀长而精干,至今有一副令同龄人羡慕的好身材。他的五官非常端正,脸成长方形,两腮有棱有角,线条粗犷而刚劲。加上他生性沉默寡言,表情总是趋于严肃,所以给人以不好亲近之感。丁文健的作风非常明快果决,处处表现出魄力和胆识。他经营有方,注重信誉和产品质量。他的公司以待遇优厚和纪律严明著称。他对下级要求十分严格,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。就如今天,他约西平九点到办公室谈公事。现在还差三分钟,他已端坐在总经理的高大皮椅上等着。 九点正,女秘书吕小姐准时敲门进入总经理室。

  “总经理,少爷来了。”

  “让他进来。”

  吕小姐转身要走,丁文健又叫住她,“以后不要称他少爷。他是总经理助理。请告诉本公司有关部门所有职员。”

  丁西平挟着皮包走进办公室。他站在丁文健面前,显得那么气宇轩昂,精神抖擞。文健不禁暗自得意,好一个迫不及待地要投身事业的有为青年。 但丁文健表情严肃,完全是一副上司对下级的态度。他指指大办公桌对面的椅子,示意西平坐下。父子俩没有一句题外话,立刻进入正题。

  “你既已学成回国,从今天起,正式开始为恒通公司服务。你在法国得到纺织机械和企业管理两个学位,这里正是你的用武之地。”这是丁文健的开场白。

  西平没有说话,只是在椅子上挺了挺胸膛,两眼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父亲,准备听取指示。

  丁文健简略地介绍了公司本部和六个工厂的情况。他要西平花四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熟悉全部业务,六个厂都要了解,重点则是蒋万发当厂长的美新染织厂。 “你蒋老伯年纪大了,身体又不太好,你要多照顾一点,”文健这样关照道。

  西平点点头。

  “另外,如果安排得出时间,希望你能到湖州、嘉兴、吴县一带的收丝茧行去看一看,可以让缫丝厂的朱副厂长陪同。总之,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掌握公司的全部业务,从收购蚕茧到推销时装。”

  “我会努力的”。西平的回答简捷而有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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