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不是遇上他,也许她会依着原有的叛逆性情与生活模式,无所谓地放任自己沉沦,走偏人生路,因为空虚的手心,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她能紧握、争取的。
但是,他将一份温暖的情谊放进这双空虚的掌心,她握牢了,原本茫然的人生,逐渐有了方向。
她不自觉地受他影响,开始念起书来,远离逞凶斗狠的生活模式;愤世嫉俗的野性,被他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温和浅笑磨平……
本来,她连高职混不混得毕业都不甚在意,现在,她不但高职毕业了,还打算继续升学。
因为他说,如果可以,多读点书总是好的。所以她听了他的话,学会争取自己的未来,和他一起努力,他考大学,而她考技专院校。
他们互相支持、互相打气,他考试时,她在外面陪考,帮他买饮料消暑,比他还紧张;而她考试时,他在外面拚命帮她整理下一节考科的考前冲刺重点,多捞几分算几分。
以他的实力,没有意外地考上北部的第一志愿:而她根底实在太差,这阵子多少读了些,勉强让她捞到附近一所二专来蹲。
今年九月,他就要北上求学了,她当发起人,主动约了他的三个堂妹和魏怀恩出来,找一天给它疯狂地玩通宵,算是帮他践行。
回到家时,灌了好几瓶啤酒的她,已经微醺到连站都站不稳了。
「妳小心一点。」言洛宇一手扶住她,不让她摇摇晃晃地跑去撞壁,另一手忙找钥匙开门,带她进客房,帮她脱鞋,摊开薄被,又到浴室拧了条毛巾要给她擦脸,结果她擤了擤鼻涕又递还给他。
他盯着上头那一团,为这条毛巾还要不要留而思考了三分钟。
「喂,你过来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」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。
「等一下。妳要不要喝水?」
「好。」
他又用了三分钟倒来一杯水。
她不安分地踢掉被子,爬到他身边,结果他又哭笑不得地发现,她把倒来给她喝的水拿来漱口,漱完又吐回杯子里。更噁心的是,她还像小孩一样,含着一口水仰头玩漱口泡泡,有几滴还喷到他身上来。
「妳很脏欸。」他决定把那条毛巾洗一洗,再拿来擦她的嘴,没好气地说:「现在的专科生都像妳这么没卫生吗?」
「呵、呵呵!」她一径地傻笑,爬到他背上,攀靠着他的肩。「大学生耶,我好高兴喔!」
「是我去读又不是妳去读,妳在高兴什么?」
「你一定不相信,我比你还要高兴。」她嘟着嘴,自言自语。「其实我考不考得到学校都无所谓,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读,有也算狗屎运捡来的。可是你不一样,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,考不考得上对你来说很重要,我帮你拜了那么多庙,要是还不行,我会去拆了所有文昌帝君的神像。」
原来她那阵子老是找不到人,又莫名其妙借他的准考证影印一堆,就是为了这个吗?
他笑她傻气的行为。「考试是靠实力,干么去怪文昌帝君?」就算要求,也替自己多求些保佑,她比他还需要运气呢。
「宁可信其有啊,我又不能帮你读书。」她在身上东摸西摸,摸出一个系了红绳的平安符。「这是我去旗山的天后宫帮你求来的,听说那间妈祖庙很灵验哦!」
旗山天后宫?
她特地大老远跑到旗山去,就为了求一个平安符?
他微讶,偏头凝视贴在他肩上,微醺的醉颜。「那妳怎么不早拿出来?」
「唉哟,这么婆妈的事,我怎么做得出来嘛!」她闹脾气地捶了他一记。
明明别扭,却还是做了,跑到那么远的地方,为他求一个平安符,求他在台北的平安,也求她在高雄的心安。
他心里暖暖地感动着。
「你要记住,我是你的朋友哦!生死换帖的那种。大学生涯多彩多姿,你在那里会认识很多人,交很多朋友,但是绝对不可以忘记我。」
「不会。」他温温响应。
「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,要自己放机灵点,台北人都很聪明的,以你这种个性,被卖了都还不知道……」
「我有这么糟吗?」他好笑地道。
「当然有!你老是被欺负了都没关系,以前我就把你欺负得很惨啊,你还不是乖乖任我爬到头顶上去……你又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,知道要怎么照顾自己吗?还有——」她叨叨絮絮讲了一长串。
他更想笑了。「丁群英,妳已经把我妈该讲的台词都抢光了。」
「我不放心嘛!」她放轻了嗓音,眼皮缓缓垂下。
没再听到她发出任何声响,他回头,放轻动作,把趴在他肩上睡着的丁群英移回枕头上,再拉好被子——
她突然抓住他的手!「你要是有事,一定要告诉我哦,有人敢犯到你头上,我会帮你扁他!」
声音逐渐模糊得听不见,确定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,他抽回手,盘腿坐在她身边凝视她的睡容。
他其实是意外的,没想到平日只会对他大呼小叫的丁群英,内心竟然如此关心他,今天要不是喝醉酒,她可能也没勇气说出来。
她啊,口是心非,动不动就威胁要揍他,可事实上,她的拳头却比谁都还要维护他。
他轻轻扳开她的手,抽出紧握在掌心的平安符戴上,带着浅浅的微笑,帮她关上房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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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事难料,这句话再贴切不过。
在言洛宇动身北上前,丁群英家中,发生了极大变故。
说家变,对她来说也言过其实了,她的家早就名存实亡,还有什么变故能影响她?
这个变故,了不起就是她那个从未尽过一天责任的不肖父亲把楼子捅大了,赌桌上豪情万丈过了头,将他们唯一遮风避雨的小窝给玩掉了。他自己倒好,醉到不省人事,马路上车子一撞、两腿一伸,也就什么感觉都没了。
乍然得知时,她哭不出来,也没有任何的感觉,就是平平,平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,靠着少许的保险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,她也两袖清风,无事一身轻了。
整个过程中,她没掉一滴泪,言洛宇一直陪在她身边,帮忙她处理所有的事情,还刻意延后北上的时间,留下来陪她。
他想,初逢丧父之恸,她心里一定很难受,虽然她表现得很平静,还直催促他快走,别耽误了注册的时间。
「不会,还来得及。我明天晚上坐夜班车上去就好了。」他这么回她。
「干么要这样?赶夜车很累的耶,我真的没事啦,不用你陪。」赶他不走,她还自己打电话帮他订车票。
「是我自己想多留一下不行吗?」他抢走话筒。
她呆呆的,看着空掉的手掌。
「群英——」她茫然的表情,让他的心脏微微揪了一下。
这是他第一次,单喊她的名字,温温柔柔的嗓音,飘进她空冷的心房。
「对不起,你——借我靠一下。」双手攀上他的肩,将脸埋入。她不是为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哭,绝对不是,她只是需要发泄一下而已,发泄完就没事了——
言洛宇轻拍她,胸膛吸纳她的泪水。
她肯释放情绪,不再压抑自己,让他放心多了。
这就是他不敢离开的原因,她个性太倔了,什么事都会藏着,自己扛起来,除了他,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释放真实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