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面戛然而止,停在一列疾驰的地铁上,她的记忆穿透时空,看到了小时候。棉布裤、脏球鞋、刺一样的短发,怀中青白的骨灰坛,她一直埋着头,肩膀抖动,不时有近似断气的声响。她急于过去安慰,却像被吸进宇宙黑洞,穿越流动的画面,跌回现实。
狄红罗的手沉重地覆在脸上,泪水沿着指缝浸入身下的土地。她深深地明白,从接过母亲最终安身的小坛子起,她就不可逆转地走向孤独,只能自己爱自己。
她自始至终认为自己是个强者,虽然无家可归、无港湾可避,然依旧坚韧不馁。事到如今,她挫败地承认她夸大了自以为的坚强独立。
母亲生前是天,逝后是神,一直不离她左右;现在则换成了龙冶冽,可一瞬间,什么都清楚了,也就什么都不见了。
内心深处她仍然不忍责备龙冶冽,只能一次次揪痛自己的心。
当越来越多的人在情感游戏中以「只爱一点点」的实用主义哲学纵身情海,追波逐浪;当最浪漫的爱情简化为最单纯的性,在这个不纯真的年代,在爱情变得似是而非之后,她竟还有这样的追求和渴望 与心爱之人不离不弃,一生相随。
活该受罪!
狄红罗完全沉浸在自我厌亚心中,忽然听到奔云的低呜,警惕地起身环视,无任何风吹草动,只有半点斜阳半抹红。
「你在提醒我到了回家的时候吗?」
奔云靠向她,马尾轻甩。
她强绽笑颜,俐落上马,「回家罗!」可是回到家该如何面对他,才一同上班就出状况,怎样能风平浪静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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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果证明她多虑了,他已打过电话说要晚归。
狄红罗瞬间冷笑,马上换了一副知情了解的面孔,狼吞虎咽用过晚饭后将自己锁入书房,脑中一片空白,一动也不动。
而室外有人仰望这一窗灯火,不动分毫。不知多久,龙冶冽深深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发酸的颈背。虽已入冬,然好风如水,浅浅清凉沁入他的肌肤,面颊和手指在一点一点地变冷,彷佛他的生命在夜风中一寸一寸地变薄。
这是一个好天气的夜晚,每颗星的颜色似乎都不一样,透过泪眼看它们,每一颗星都迸散出长长的晕线,就像遥远的,神秘而温柔的呼吸,整个苍穹在他头顶水涡般旋转,这使他想到梵谷笔下狂野飞旋的星空,他看到常人不常看到的风景。
他自语:「我终于知道梵谷是真实的,失真的倒是我这样的凡人,假到不敢面对孕育于平凡琐碎中的激情,误会背后的澄清。」他竟未能将爱与悔摆上台面,就这么耗着,希望她明白他含蓄的言行下对她的爱。
她离开公司后,他亦无心逗留,不知不觉回到陌上花,取出小提琴,有一下没一下地拉着,整个牧场都跃动着她的剪影,让他无法专心。
是的,他爱她;然而,无从诉。君若无情莫问愁,他有情,所以有愁绪。
远远地望着她策马远去,抖落一身哀愁,他却只能借树干掩去半侧身躯,怔怔地出神,独自懊恼。
今天,原本是个幸福的开始……
而另一方,狄红罗扳着指头数,可以投靠的人也只有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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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喂,你窝了十多天,冽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?」单野蔷扑上床,一把掀掉盖在狄红罗头上的被子。
「少跟我提那个负心汉,再提我就拆了你喂狗。」狄红罗口气不佳。
「有本事你卸了你口中的负心汉啊,欺负自己的贵人有个屁用?」
「贵人?」狄红罗霍地坐起来,把棉被踹到床下,怒火中烧。「要不是你这个贵人,我也不会去陌上花,不会认识他,嫁给他,甚至被他抛弃。我……我真想掐死你,贵人!」
单野蔷握上她攥成拳的手,久久才开口:「如果当初没认识我,没去陌上花,你也不会爱上他。」
狄红罗的身子一颤,眼神幽怨,「你不是好朋友,偏招惹我的眼泪,不和你说了,一点效果都没有。」她下床随手抓了夹克,「我出去跑步。」
目送几日下来瘦了一圈的女人,单野蔷感慨,活得真是悲壮。
做件好事吧,起码她是媒人,兼任和事佬不过分,该找冽了解情况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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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冶冽疲惫地倒在皮椅中,捏着眉心,落寞地笑,「我知道她在你那里,可我说服不了自己去找她,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应不应该去。」
「说来听听。」单野蔷泡了一大壶咖啡,做好长谈的准备,等他话说当天——
当天他们积极地早到,绝非故意避开众员工。
秘书反应敏捷,快步上前开门,「董事长早。」待二人坐好,立即拿出记事本,面有难色的看着两人。
狄红罗费解地盯着平日果断俐落的秘书,不解他此刻为何吞吐犹豫。
「罗渊,你睡着了吗?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当天的日程。」
秘书苦笑,「我已安排妥当,可是要知道两位……」
夫妻对望,恍然失笑。一下子多了一个董事长,难怪秘书为难,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想过分工问题。
龙冶冽想了想,「跟我说吧。」既然来了,是谁的活自然谁接,要不他来公司做什么,让人当财神供着吗?
秘书顿时如释重负,又望了眼狄红罗,见她笑着点头,立刻有条不紊的报告行程,随即离去。
狄红罗大喜,连忙收拾书架旁的一张小办公桌,手脚异常轻快。
「你怎么这么高兴?」龙冶冽不明白,脑筋虽转慢了一步,行动却不落后,帮妻子将文案资料摆上书架。
「当然高兴了,从今以后我只管专心做你的私人助理,宜一他的事概不过问,你在办公室,我给你冲咖啡、槌背、送报纸;你在外巡视,我帮你开车、付帐、提公文包,多美好的日子。老公,你说棒不棒?」狄红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。
龙冶冽啼笑皆非,「我怎会让你屈就私人助理,何况经你这么安排,我觉得你似乎更像保母。」
「没关系,我不介意,现在我就去把休息室的毛毯折好,喷上衣物清新剂,午睡才会舒服。」她拍手而笑就要冲向董事长办公室附设的休息室。
「红罗。」龙冶冽一把拉住她,「我希望你做一些与你能力相匹配的工作,而不是折被子、倒咖啡。」他哭笑不得,若不再加以阻拦,恐怕他可爱的小妻子会萌生做信差、扫厕所的念头。「这段日子你将海运打理得井井有条,全体员工心服口服,为何不与我携手继续董事长的工作,反而埋没自己当助理?我做不来委屈你的事。」做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他会欣然接受,娶到贤内助为夫的荣光无限。
她听着,眉头拧起了麻花,「可我想象保母一样照顾你,那会让我很有成就感,而我最初的专业正是对上司百般干涉的秘书。」
「你要干涉我也毋需降职呀。」他真是无法理解。
「可是当助理很神气。」
他结舌,「神气?」
「没错,能够肆无忌惮地将你从头关心到脚,不允许任何人插手,而且有权力肃清其馀妄图涉入之徒。」她双手擦腰,趾高气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