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停了一停,深深的望著江群。“阿群,你一定在责怪我,明明知道志扬是个扶不 起的阿斗,却仍然将所有的方氏登记在他名下。而你为了方氏劳心劳力,我却只让你持 有一些蝇头小股,让你所付出的与得到的不成正比。”他低低说:“我利用扶养你的恩 情牢牢绑住你,阻止你向外发展……”
江群打断他的话:“我为方氏企业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,做得再多也抵不上您扶 养我的恩情于万一。”
“恩情?”方文远苦笑:“一个十五岁的男孩,即使没有我来领养,也不至于饿死 街头吧。”
江群欲待答话,却忍住没开口。确实,他曾经在心里深深的恨著方文远,因为他用 著一个“义子”的名号,狠狠的绑住他,让他挣不悦、飞不了。
方文远对他所做的一切,只是为了他的亲生儿子方志扬。
这个方氏企业是个枷索、是个牢笼。但江群很早以前就对自己发誓,你要让这个枷 索、牢笼成为一个可以让他主宰的舞台。
而方文远确实一直在提防著他,当他让江群正式加入方氏企业的时候,他便一直带 著一种又期待又矛盾的心情。
愈是聪明愈是有能力的人,也就愈是教人喜爱和害怕。
方文远欣赏江群处事的远见和魄力,每每有任何决议时,他一定要江群评估和给予 意见。慢慢的,他愈来愈依赖江群,明知江群是个不甘被永远压制在人后的人才,却还 是克制不了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。他害怕有一天江群会反噬。
方文远时常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里挣扎。
一开始,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压制住江群,也每样公事上的重大决议都不假手他人。一直到有一回,一桩零件的出口出了大差错,当时几乎危及整个企业的正常运作。在他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,尚在美国犹是个商场上初出茅庐的江群出手挽救了整个方氏的命运,而方氏企业也因为江群加入那一役,从此在国际舞台大放异彩。
自那次之后,方文远在公事上每有任何新的政策都必先询问过江群的意见,事后也 证明江群确实是个有远见的人,方氏企业也从此更平步青云。
方文远轻叹著:“我是老了,近年来我发现我愈来愈看不准商场上的下一步该怎么 走,面对著一如战场的商场,我开始会对敌人心软,开始拿不定主意。我不得不承认, 方氏企业愈来愈不能没有你。”
要叫一个曾在商场叱吒风云的老人承认自己已老迈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商场上,他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对手争夺厮杀。他发现当他提起 枪口面对敌人时,他的手会抖、心会软。然而,他却无法在这个时候卸下担子交与别人 ,因为他的儿子是如此的不成材。
面对江群这个让他又爱又怕的人,他担心有一天当他无法亲自坐镇方氏企业时,江 群若不是离开,那么就是让方志扬离开。两者都不是他所愿见的。
“阿群,我是衷心的感谢你为方氏企业所做的一切,”他顿了顿,轻喟著:“然而 一个当父亲的,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个父子情结。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。你付出所有的 心血,却无法拥有该得的报酬,而志扬成天风花雪月,却轻易的得到你我为他打下的一 片江山。”他凝望著江群:“只因为志扬是我亲生的,而你只是我的义子,就这个原因 ,让你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……我相信你心中一定无法原谅我。”
江群避开他的目光,没有多作解释。
到这个时候,他不愿再装作平心静气、若无其事。虽说方文远在收养他的日子里, 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亲情,然而,自从他尽心尽力的接受他的安排,并努力吸收许多超 乎他年纪该懂得的知识后,方文远每回到美国探望他时,总不吝于给他鼓励。在他充满创伤且倔强的心灵里,能得到方文远一句轻描淡写的关怀,是他最大的期望。
虽然他总是固执的要自己相信,方文远对他的好是怀有目的的。然而,他懵懂的心 里却不自觉的眷恋这种些微的亲情。
毕竟他是他的“父亲”,在一个父亲面前,他坚固的心防一角在悄悄瓦解。
“阿群,相信我,我不会亏待你……或许我做不到让你和志扬拥有相同的待遇,但 是,我一定会让你觉得你也是我的一个儿子。”方文远望著他,恳切的说。
江群低头沉默不语,俊朗的脸上又带著小时候常有的那种倔强神色。然而这个时候 的他,却像一个在和父亲呕气的小男孩。
良久,他收拾起自己心中那股翻腾不已的情绪,淡淡说:“董事长,如果没事我先 出去了。”
方文远轻叹一口气,心中很清楚的知道,眼前这个大男孩是不会那么容易摘下他脸 上的面具的。
他欲待开口说话,突然心口一阵绞痛,不由自主的呻吟出声。
“董事长?!”
“没……没事,”他挣扎的从外套口袋内拿出一颗药丸服下,喘息著说:“老毛病 了,你……你出去吧。”
江群凝望著他一会,点点头:“我回办公室了。”
出门前,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,眼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。
第四章
初春,清晨六点,薄曦中带有微微寒意,绿意苍翠的庭院中鸟声啾啾,空气清凉甜 沁。方家大宅建于台北市郊一座山头的半山腰,占地千坪,拥有绝佳的视野,可俯瞰整 个台北市的繁华。
温水游泳池中,只见一名早起的精灵,悠游自在的在池中戏水。她的身段玲珑,肤 色白皙,泳姿曼妙,柔细的长发蜿蜒在水中。
方芷晨一向有晨泳的习惯,数年来不变。她总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起床,冬天 时,由于天亮的迟,或许会晚半个钟头晨泳。在晨泳过后再晨浴。这是她一天的开始。
今天是个难得晴朗的星期假日,方芷晨一如以往起个大早,神采奕奕的做著她的“早课”。
她忘我的在池中油然自得的伸展曼妙的泳姿,过了不知多久,她才尽兴的准备起来 。
当她来到池畔时,却见江群穿著一身清便的休闲服,坐在池旁一张海滩椅上。
方芷晨一惊,举步欲上岸的身子又缩了回来,楞楞的呆立在池中。
“你准备一直待在里面吗?”江群的声音带著些微的戏谑。
方芷晨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著红晕,进退维谷。
江群坐在椅子上,身下正压著她用来擦拭包裹身子的大浴巾。
方芷晨轻咬著唇,眼见江群并没有丝毫移动的样子,也不敢开口请他将浴巾递给她 。她整个人几乎想躲到池子里藏起来,尤其是她身上仅仅穿著一件连身泳衣,除了重点 部位可遮掩,其余的肌肤都毫不掩饰的暴露在江群的视线中。
想到这里,她脸上的红晕更甚了。
江群不知从何时起便坐在这里,也不知他到底看了多久。
江群见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呆立在池中,脸上潮红不退,一脸又是尴尬、又是恼怒、 又是羞怯的神情,忍不住轻笑出声。
“上来吧。”江群俯身递出一只手给她,另一只手则拿著浴巾。
方芷晨盯著江群的手犹豫半晌,终于还是缓缓的伸出自己的手,略带不情愿的朝向 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