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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不是急着去见那个扒粪专家?”麦克斯看都不看她一眼,径自挥手招了一部计程车。

  和他坐进计程车里,她才警觉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。

  “他住在什么地方?”如果不是太远,她还是愿意花点时间先去见他一面。

  “哈林区。”他一说完,立刻回眸注视晏鸿云脸上表情的变化。

  纽约是个民族大熔炉。爱尔兰人、意大利人、中国人、日本人……世界各种民族都汇集在此。虽然文化、习惯大异其趣,但大家似乎都能和平共处。

  因着人种不同,市区内于是分为“小意大利”、“韩国街”、和“中国城”等等,不过其中名气最大的还是“哈林区”。

  哈林区位于中央公园北方,是黑人聚集的大本营。据说全纽约一百万的黑人,有一半住在此地。其治安之差,也是它名闻遐尔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
  晏鸿云悄悄地咽了口唾沫,她无法想象慕彦之怎会流落到那种地方。

  “意外吗?”麦克斯嘲颜更深,“种族歧视!你们这些自诩上流社会的菁英份子,就只会用世俗的眼光去评断他人的价值,可耻!”

  “麻烦你别那么急着扣我帽子好吗?”她又没说什么。“我只是在想,他会住到那种地方去,是不是混得不太好?”

  “恰恰相反,就一个黑道份子而言,他可是算是‘混’到巅峰了,这种成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,因为他们一辈子也达不到。”

  “谁会梦想去当个特大尾的流氓?”晏鸿云对他的说词嗤之以鼻。

  “每个人都有他适合走的路,请不要用卫道人士和救世主的口气,一会儿挞伐,一会儿滥劝。如果你想见慕彦之,在这方面,你最好闭嘴。”

  “他也是你的老大?”她渐渐的不太想去见那个“踢投郎”了。

  “不,我们是权势并行的两个龙头。”

  “你和他是不打不相识吧?”龙攀龙,凤结凤,流氓交的朋友会打架,这是必然的事。

  “错了,我们是在舞团认识的。那时我们一起加入一个充满理想色彩的前卫舞团,和大家一起创作现代舞。”麦克斯的目光飘向远方,整个人失神地陷入一种恍惚状态。此刻的他已不再是个令人齿寒的黑道份子,而像是个黯然遗失梦想的艺术家。

  晏鸿云做梦也不敢相信慕彦之会加入舞团,以前他不是成天笑她学舞没出息,既不能养家,又不能糊口,将来准得赖他周济,怎么他却……

  “当时我们穷得跟鬼一样,只盼望能在百老汇大放异彩,一夕间功成名就。没想到事与愿违,不久就被房东赶出来,一起窝进哈林区的贫民窟……”麦克斯说话的声音愈来愈轻,仿佛自白似的低回,“苦熬了三个月,所有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,只剩下我跟他还有另外两个伙伴。白天我们照样练舞,经常饿得三餐不继,结果我和他都病了。啊,荒唐极了,也痛快极了的岁月!”

  “你们为什么不离开,或向亲朋好友求助呢?”听到慕彦之曾经过着那种非人的生活,晏鸿云的心兑没来由地揪成一块,疼得喘不过气。

  他可以不要过那样的生活呀,只消一通电话,慕家的人马上会把他接回台湾,他想拥有十个、二址个舞团都不成问题的。但……他却选择自我放逐,以形同自虐的方式追求理想。

  “这是对梦想与艺术的坚贞,像你这种俗人当然不会懂。”麦克斯将目光收回,无限沧桑转成了森冷的愠怒。假使他们是那种一遇到挫折就躲回父母羽翼里的人,那又何必千里跋涉,踏上这条坎坷路?他们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,即使没有显赫的家世,钜额的财富当靠山,他们还是可以走出一条康庄大道。

  她不会了解这就是身为豪门后代的无奈。

  “噢?既然是这样,却又为何走上黑道这条不归路?你们还不是放弃了。”艺术家和流氓?差太远了吧!晏鸿云开始怀疑,他方才那些话是不是瞎编胡诌的。

  “不,我们拼了命练舞,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,我们跳得很起劲,对所有的苦甘之如饴……要不是后来他的病一直没好起来,我们又没钱带他去看医师,只好到药房去,以至于演变成……”

  “成什么?”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全身,“你说呀,他后来怎么了?”

  “没什么。”他的表情一敛,立即回复原来霸气的坏人模样。“那些都已经过去了,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提起。”

  “你不可以这样,我要知道结果怎么了?”可恶的慕彦之,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着的呀。

  “结果你已经看到了,我们都成了黑道上的冷面杀手,这一生和艺术永远绝缘。”他凝眉竖目的凶相,忽然呈现一种教人神伤的轮廓。

  “你认为这是你们适合走的路?当个逞男斗狠的不良少年?”打得头破血流才叫英雄好汉吗?

  难怪慕彦之不敢见她,他们走的路子如此南辕北辙,见了面也不知说什么好。

  “拜托,称呼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为不良少年是一种严重的污辱。”麦克斯乱不爽的白了她一眼。

  “横竖意思都一样。喂!是不是你带坏慕彦之的?”以前她无论做错什么事,她妈妈都一口咬定是她姐姐带坏她,那时候颇为姐姐叫屈,没想到自己现在也犯了这个毛病。

  麦克斯浓眉一扬,笑了起来。

  “麻烦不要再用这种幼稚的言词蹂躏我的人格行不行?”麦克斯话中带刺,“不要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,像活在外太空一样。我们是在实践生命,不是梦游,你懂吗?我们最恨的就是像你这种自命清高,目空一切,白痴得像橱窗里的玻璃娃娃一样。你实在不该当医师,修女还比较适合你。”

  “我?”晏鸿云怔愣地睁大水汪汪的秋瞳。“一个悬壶济世的医师会比一个欺压善良的帮派份子差劲?”

  “我几时欺压善良让你瞧见了?”麦克斯虎视眈眈的眼直睇着她。

  “你……这不就是……在欺压我……”她还不够善良吗?随便一吓就口吃,连一句话都说不好。

  “哎,你的理解力实在有够差,我请你吃饭、看戏,花大把钞票,你非但不领情,还曲解我的好意。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欺压吧。”他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,令她的脸庞往后仰,再烙上灼热的唇瓣,吸光她口中所有的气息。

  “你……放开我!”用力推开他之后,晏鸿云才发现她的脸热得像高烧四十度。

  “清纯!”他望进她莹莹清澈、惊魂未定的眼,笑得益发得意。“年纪一把了,还来守身如玉这一套,真是白活了你。”

  “我宁可白活,也不想滥情。”她撇过脸往车窗外望去,讶异司机不知何时已把车子开往郊区。

  “你要带我到哪里去?”她忿忿甩开麦克斯的手,愀然不悦地问。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,乔治若到公寓去找不到她,不晓得会有多心焦。

  “你不是想见他吗?”

  “我……”才刚抚平的心,忽又波涛汹涌。她的确很矛盾,既渴望又忧心。

  麦克斯默然地点了一根烟,白色烟雾让他飒爽的眉宇变得阴郁。

  “他不住哈林区?为什么要捉弄我?”渴望和退怯两股洪流冲激着她。

  “因为好玩。”他整人从来不需要理由。

  晏鸿云一肚子三字经差点就脱口而出,多亏她修养够,才能勉强忍了下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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