笄月愣著,连岩桂离去都没有再阻止。坐回床边,她抚掠著弟弟闪闪发亮的银发,细视著弟弟堪称俊秀的五官,自心头氾滥的,是痛、是愧,更是苍凉的茫然。
蓦然,一只手搭上她的肩:“笄月!”
她惊跳起来,猝然转头,提到胸口的气在见到来人后安心地压了下去:“导者,是你们呀!”
“笄月,你怎么了?脸色好难看,是不是不舒服?”银杏也被她的惊跳给吓了一下。
“不……没事。”笄月挤出笑靥言不由衷地搪塞,比了个请的姿势,带两位指导师到屏风后:“坐!”
“不了,我来只是想对你说些话,说完就走,免得吵到小日休息。”说话的还是银杏。
笄月小心地察颜观色,尽量不露出异样:“小月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?”
“不,和你无关,我来是为了向你认错。”
“认错?”银杏的话一出口,立刻换来笄月摸不著头绪的疑念。
“是的,认错。”银杏执起笄月的手,忆起过去段段往事,忍抑不住激动:“小月,请你原谅我。”
笄月的惊讶非言词足以形容,人界的习惯用语脱口而出:“老师,你这是……”
“是我不该,错以为是,把扭曲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教授给你们,害得你们困缚在水火中,是我的错,我没有资格当指导者,请你原谅我!”
银杏喘了口气后稍平心绪说下去:“这个错,我早就该认了,我不该只凭一个人类的行为就否定了所有人类,更不该以怨懑的心误导了你们,要不是奕霆的斥喝、盼梅寻短,我还会一直错下去,可叹的是大长老已经看不见了。”
“老师,你别这么说……”笄月被此突来之局乱了头绪,不知所措。
“不,我错的不止这些……”银杏正想说出她曾误信恶魔之言,答应交换条件以驱逐谢奕霆之事,没想到一旁的海棠却截断了她的话。
“小月,”海棠没有去握笄月的手,她的神态也不像银杏那么波澜,眼色间是种怪异的哀黯。“我也错了,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,而且比银杏错得更不能饶恕。”
错愕中的笄月已经搞不清楚错的是银杏、海棠,还是今天怪诡的运道。
“小月,”海棠喊了第二声,缠绕著她的,有悔恨也有挣扎:“不论我们做了什么,请你相信我们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好,只是我们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,小月!”她喊第三声,声中是令人鼻酸的心疼不舍与请求:“原谅我们!”
笄月哽咽一声,拥住歉语连连的海棠:“我们怎会怪你们,我们最尊敬你们了,是你们教我们识字、读书,我们几乎是你们带大的,怎么会怪你们?”
“不怪就好……我可以安心了。”海棠的眼神又空洞起来:“我考虑了好久,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怎么做,小月,你帮我做个决定好不好?”
“嗯!”笄月举袖拭泪,没留意海棠言情间的不同。
“我这辈子,只爱过一个男人,我爱他好深好深,我们曾发誓要永生相守,我一直相信这个梦,可是他却负我而去,我的梦碎了……”海棠机械化地念著,似乎没有感情:“小月,告诉我,我该不该再相信梦的存在。”
“当然要相信!”笄月坚定地吐言:“有梦才有希望,才有可期待的未来,我们精灵依恃的不就是梦与勇气吗?虽然梦想必须付出努力和等待,但我相信只要决心不懈,总有一天摆脱得掉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困厄。”
笄月斩钉截铁的奋语,激励了沉茫中的海棠:“有梦就有希望,有可期待的未来……”笑靥,自泪眼中升华:“小月,谢谢你帮我做了决定。”
她置在怀中的手猛然抽出,亮晃的刀影骇得银杏尖喊:“海棠,不可以……”
在间不容发的刹那,一道黑色箭流穿破屏风击飞了海棠,震开了笄月。
海棠碰然有声地撞上墙壁又坠回地面,鲜血狂吐。
“海棠……”银杏拔足奔过去扶著她:“海棠,你这是为什么?为什么?”
刀,已不再闪亮,因为它已没入了海棠胸膛;血,像激流般汨汩地喷泄而出。
一旁的笄月,早已丧失了神智,只能瞪大眼睛,瞪大眼睛……
“为什么?”银杏的脸上画满了无尽的痛楚,一手扶著她,一手仓皇地捂著刀伤口,试图遏止不住奔放的鲜血,但是血仍狂肆著它的赤艳,染了两人满衣的血泪。
海棠咳著,喘著,她哑然地笑笑,眸里是宁静的神采:“我……想追随我的梦。”
“你这是何苦?”银杏泣不成声地说:“这就叫赎罪吗?”
“这个决定……”她又大吸了一口气才发得出声:“我早就该做了,六十多年行尸走肉的日子,我……再也不要了。”
颤危危地掏出蓝羽,湛蓝的孔雀羽沾了海棠满手的血,看去更觉异丽,海棠将它递给银杏,不忍猝睹的容颜上,除了血之外,竟有朵笑:“我很高兴……没有被它诱惑。小月,谢谢你,我觉得……很快乐很快乐,原来追随自己的梦,是这么轻松,真的……谢谢……”眼,闭得安祥,眼缝中还溢落了两滴泪珠。
银杏感觉到怀里的人蓦然无力倚来,颤抖地摇摇她:“海棠姊?海棠姊!”
你将会看到灭亡!“不!不!不!”银杏尖叫起来:“不要!”
笄月被银杏的尖叫撼醒,她呆然直视银杏怀中已不再呼吸的海棠数秒,退后了两步,倏地掉头,撞倒了屏风,而她就像被定住般,看见了那端的笄日。
他笑颜灿烂仿若日星,一脸骄傲地半坐在床上朝她甜甜地唤:“姊姊,你看,我有力量了,我能保护你了,我能保护你了!”
这句话有如诅咒一样不停地重复,不断地轰炸她的脑际,银杏的尖叫声,笄日自得的呼唤声,海棠临终的遗言,一句句,一声声,迥响再迥响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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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说!是什么原因?”她板著脸朝弟弟厉叱:“到底为了什么大姊要把你关起来?”
面对盼樱的愤怒,盼楚没有一丝畏色,只是一迳垂颜以对。
“你!”盼樱痛心疾首:“小楚,二姊问了你几声,你连一声也不吭,难道在你眼中真的已经没有我这个二姊的存在了吗?”
“不是的!”盼楚终于有反应,愧疚地反驳:“姊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!”
“不用解释!照实说,一件一件地给我说清楚!”盼樱当然不会以为盼梅会激烈到自杀的事只有单纯的一件,脸色自盼楚淋得半湿和奕霆踏进梅轩之后就没好过:“梅姊服毒命危的时候,你在哪里?”
盼楚头垂到快呼吸不过来,但仍躲不去心头的自责以及面前的压力:“温室。”
盼樱看小弟这样,她何尝好受,但她必须问出一切,她不要当最后一个知道的人,她的大姊自杀,为的竟是把小弟关起来?这是什么道理?其中有什么不得告人的隐密?为什么大家都瞒著她?“告诉二姊,大姊为了什么要把你关在温室?”
盼楚默伫半晌,就是没出一丝声音。
“我这个姊姊真的做得这么失败吗?连问句话你也不肯答。”
“樱姊!”盼楚抗议地抬起脸,这才让盼樱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盈珠:“我没有骗你,这整什事我真的不晓得要怎么说,就算大姊现在站在这,我也是挤不出半个字来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