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里头的盗贼恐怕还没撤走,待会被砍一刀,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。”陆广荣抱紧木箱,吓得脸色铁青。
“一派胡言,里头除了钦差大人和你的佣仆下属,哪来的盗贼?进去!”
驿馆共分四进,每一通道外的大门都有两名士兵守卫,今儿和往常没两样,脸孔也没变,怎么会这样?昨夜他们明明失踪了或被做掉了,这会儿怎地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?所有厢房和楼宇完全没有损坏的痕迹,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,莫非他……见鬼了?
“陆广荣!”
一声低喝,令陆广荣大吃一惊,没搞清方向,两脚跪地便磕头如捣蒜。
“大人饶命,大人明鉴,臣发誓的确见到飞鹰帮的盗贼到处烧杀掳掠……”抬头才发现这名钦差陌生得很,大概是在他离京之后才从别的地方调派出来的。他身旁几案摆着一柄用黄巾包裹的东西,想必就是准予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。
“住口!”那钦差脸容倏敛,“你倒是告诉本官,飞鹰帮的徒众究竟杀了谁,抢了什么东西?”“这……”放眼望去,一切井然,太不可思议了。陆广荣忿忿地瞪向朱师爷,你出卖我?”
“将军明鉴,绝无此事。这里头确实透着古怪,但一时半刻也弄不清到底怎么日事。”朱师爷一脸无辜。
“本官据报,你两人挟带大量珠宝黄金弃职潜逃,可有此事?”
“没有,我们两人只是……只是出去……走……走走。”陆广荣一边急于辩解,一边猛吞口水压惊。
“既然如此,那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?”
“这……只是一些换洗的衣物。”因为心虚,他连忙把木箱抱得更紧,并把身子转向一边。“是吗?”钦差使了个眼色,杜兆良蓦地挥起长剑,将那木箱劈成两半,刹那间一大堆珠玉黄金撇落一地,在烈阳的照映下熠熠生辉,光彩夺目。看得在场诸人无不两眼陡然一亮。
“好大的狗胆,你这兔崽子,你你你……”陆广荣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,竟立刻蹲下来将宝物一一拾起,塞进怀袖里。
“来人,把他给我抓起来!”人赃俱获,钦差便不再跟他浪费唇舌。
第八章
陆赢姬飞身回到驿馆便怔住了。偌大的广场空荡荡的,原本川流不息的童仆也撤得半个不剩。人呢?
她忐忑不安的向西花厅的石阶走去,逶迤行间,因身受重伤而一个踉跄险些跌扑落地,勉强撑住身子骨,殷红的鲜血又从胁下倾流而出,沿着长衫缓缓滴落青石台阶。
“爹,爹!盈盈,盈盈!”
是时万里晴空,骄阳如火,但见满院修篁森森浓绿欲染,夹道花篱斑驳,洁净得纤尘不沾。这不像是打斗过的景象。然而,数百个人若不是遭到逼迫,又怎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?
陆赢姬在飞湍崖下和左从天一番恶斗侥幸逃逸之后,本打算直接冲进飞鹰帮,找黑云把话问清楚,可转念一想,以黑云的阴险邪恶,加之对她爹的恨之入骨,既然得知兰姨将自哑口平安返回,岂肯放弃这大好机会,不将他父女一一铲除?
只是没想到,他的手法会这么干净利落,全然不留痕迹。她爹会不会被他杀了呢?
陆赢姬虽华惶惑不解,但依然沉着而冷静,有如一块青石般默然思忖。
花丛后的枝叶摇晃了下。有人!
“谁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?”一下动气,连同右肩胛的刀伤血渍也逐渐向外扩散。左从天好狠,招招想置她于死地,若非她功力颇深厚,这会儿怕已被弃尸荒野。
树影后怯生生地走出个小人儿。
“小柱子?”陆赢姬讶然地望着这唯一留下来的小娃儿。“你是特地留下来等我的?”
小柱子点点头,咬了咬嘴唇,踌躇了好一会,才把手里盛了半碗水的陶碗递予陆赢姬。
她几乎一天一夜滴水未进,正干渴舌躁得好难受,一接过陶碗,毫不迟疑便往喉咙里灌。
“你伤得好重,我去帮你找大夫。”
“为什么对我好?大家都说我是个坏女人,你不怕我会害你?”陆赢姬料想,他滞留不走定是另有目的。
“你才不坏,至少……对我很好。”接回陶碗,小柱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。突然天真的问:“为什么你要当那个坏将军的女儿?”
陆赢姬苦涩一笑,“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没办法选择的。老天爷要我当一名杀手,我就只能去杀人,要你到这儿来当奸细,你就只能出卖对你有恩的人,不是吗?”
“我……”谎言一下被揭穿,小柱子吓得舌头打结,支吾半天不知怎么自圆其说。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。但是,”他急着提高声量辩解,“我没有害你,真的,我发誓,而且,黑帮主也是好人。”“是黑云派你来卧底的?”
“不完全是,也可以算是。”
这算什么回答?
“那么是谁?”
没给小柱子回答的时间,锲而不舍,非摘下陆赢姬项上人头的左从天已追赶而至。
小柱子猛然闻见声响,立时吓白了小脸,匆匆塞了一张字条到陆赢姬手心,即仓卒躲进花丛下的小洞穴。
“妖女,还不纳命来。”左从天老而弥辣,须臾已追赶到驿馆内堂。
陆赢姬来不及闪躲,一柄青光闪闪的利剑已横在她颈项间。
“我低估了你的本事,这么多人居然还奈何不了你,只好由老夫亲自动手。”语歇,剑花疾闪,但他高高举起的右臂忽地悬在空中,整个人动也不动,只是怔忡地望着陆赢姬。“你……使毒?”她冷笑一声,“是你逼人太甚,怨不得我。”这招“千毒百转”使得太晚,否则也不必弄到伤痕累累的地步,都怪她一念之仁。“现在到轮我杀你了,啊!”
蓦然间,一粒小石子由斜侧飞出,不偏不倚地击中她的手肘,其力道之大,震得她整条胳膊发麻且胀痛,紧握的匕首铿锵一声掉落在地。
所幸她反应机敏,立时撤出大量迷魂散,翻身已跃出十余丈远,掩入一座月洞门后。
“你——”
一只粗大的手,从后边捂住她的嘴。
“嘘。”
热气自耳畔轻轻吹起,她感到一阵噬心的迷醉和愤怒。
黑云轻柔地挪转她的脸,示意她沉住性子,往前眺望。
左翼从婆娑的柳树后奔出,慌忙向前搀扶中了陆赢姬奇毒的左从天。
“爹,你还好吧?”
“还好,那妖女果然毒辣,快带众人离开这里。”左从天显然中毒颇深,脸上了无血色。
待所有的人全部离去时,陆赢姬便急着扳开黑云的大掌,却如同妣蜉撼树,失血过多的她现在连喘息都觉得困难,但仍厉声问:“你何必救我?”
“因为没有杀你的理由。”黑云扶着她,眉宇间流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柔情。
陆赢姬低声一笑,笑得很悲苦凄凉。“只是因为没有理由?”她咬牙地压下勃发的怒意,双手指节紧握得泛白,愤恨地大吼,“黑云,你不该利用我,尤其不该在利用完了之后马上过河拆桥,你这种卑鄙的行径,和我爹有什么两样?”
“你误会了。”黑云一脸惊诧的说着。“现在先别争论这个,让我先帮你疗伤。”
“不必。”陆赢姬脸上绝寒,人虽巍立在他面前,但仿佛相隔千里之遥。你走,离我远远的。当年我爹抢了兰姨,现在我把她还给你,我们已两不相欠。这世上再没有值得我相信的人……呵!”一阵剧痛,令她几乎要把持不住,若不是黑云强而有力的臂膀让她倚靠着,她早已跌到台阶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