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必须振作,因为她知道,她的事情还不曾办完,她必须面临最后,最重要、最困难的一关!
她到厢房后面的小房里洗脸,天香总是在脸盆里预备好干净的清水和小曼喜欢的檀香皂。盆里的清水反映出她失神的脸,眼睛也有些红肿了—不,不能这样,这时候岂能示弱?
她换了一件浅蓝色的“安安”布裙,穿上一件浅蓝色的毛衣,唉!浅蓝依旧,爱情已碎。她又梳好头发——她喜欢这种流行的鬈发,很有女人味。她又例外地在略有哭意的脸上化了浅浅的妆,然后,她打开了房间。
“三小姐,”天香眼睛一亮。“这么漂亮,要和康柏少爷出去耍?”
小曼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。
“他来了就请他进来!”她说。“他”当然是指康柏。
天香眨眨眼,笑着转身一指,循着她的手指,小曼看见木然而立的康柏,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,眼中却是十分复杂的光芒。看样子,他等了好久。
“我以为三小姐睡觉,不敢敲门!”天香伸伸舌头。
小曼看康柏一眼,也不说什么,转身回房。她听见康柏在她背后的犹豫,但,他还是跟进来,并关上房门。
小曼冷冷地笑一下,冷得不再有半丝感情。看在康柏眼里,他全身都凉了。
“坐!‘她指一指椅子。
康柏没有动,直直僵僵地站在那儿,目不转睛地望住她。平日的风流潇洒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。
“是我错了,你——罚我好了!”他说,有些沮丧。
小曼神色淡漠,漠不关心得令人难受。
“你别误会我去查你的事,”小曼说,“苏家贞住在你那间屋子的对面,这是很抱歉的不巧!”
康柏脸上红一阵,白一阵,但——他看来是真诚地想挽回一切。
“我并没有存心——那么做,”他说得困难。是她——找我,我——“
“不必说原因,理由,更不需要解释,”小曼完全不动气,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。“你有权做任何事!”
“小曼——”他看来痛苦而矛盾。
“我做任何事,喜欢当一切还不太迟的时候解决,”小曼打断了他的话,是不给他解释的机会。这个时候,任何解释都多余,小曼岂是委曲求全的人?“以免造成伤害!”
“小曼——”他请求着,“让我解释,或者——”
“不,”小曼断然地,“请不要再说,我不想听!”
“我——我——小曼——”
“刘情很好,她会比我更适合你,”小曼根本不理会他,自顾自地说,“你一向很有自信心,怎么不相信这次的选择!”
“根本不是选择,她怎能和你比?”康柏说。
“人与人之间没有可比较的,哪有标准呢?”小曼笑了,“喜欢就行了!”
“但是——”
“康柏,我们都傻了一段时候,好在明白得早,清醒得快!”
小曼越说越友善了,她可是真心,或是——刚才的眼泪已洗去她的伤痕?“再错下去,我们都会后悔了!”
“小曼!请给我一次机会!”康柏沉重地。
“你看不出吗?属于我们的机会已经过去。”小曼摇头。“你向来洒脱,是吗?”
“我不想——失去你!”康柏终于说。
小曼歪着头,半晌,笑了,笑得好自嘲。
“一星期不见了你竟会谈笑话!”她是指他一星期的冷落,是吗?
“我——”他似真有难言之隐,似真有隐衷。
但——小曼已下决心,她绝不回头,哪怕是错,是悔,是下地狱,是上刀山,她也绝不回头。宁为玉碎,碎了也心甘情愿,碎了也美丽珍贵,谁愿瓦全?全得也低贱,污秽。
“你还没有告诉我,康枫怎么样了?”小曼已转到其他话题上,她真是不再给他机会。
“她——伤了右乳,要整个割去,生命保住了,却失——去美丽的身材!”他说得涩涩的。
他的神情也同样苦涩,晦暗,他在后悔了吧?
“美丽的身材重要吗?”小曼说,“我相信韦震的感情该重要得多!”
“是!韦震——依然爱她!”康柏机械地。
“这就够了,一个女孩子,这就够了!”小曼感叹地说,“生命中本会失去许多东西,也会得到许多东西,她得到的远超过她所失去的,她会很幸福!”
“我说过,我要给你幸福,”康柏走向前一步。“小曼,给我一次机会,只要一次!”
“拿回去!”小曼淡漠却十分坚定地说,“这只戒指很冷,戴着它,不能给我什么保证,和废物差不多,请你拿回去!”
“小曼,就这样——完了?”他的脸痛苦得变了形。
“应该是的!”小曼理智得使人吃惊。‘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,我宁愿只喝一口清洁、纯净的水,却绝不要一大缸有污点的水,即使为此而渴死,我也死得心甘!“
“但是——那缸水怎样有污点的,你不理会?”他问。戒指在桌上发着冷光,他的心也冷了,没有挽回的希望了,是吗?
“污点就是污点,任何理由、原因能使它变得纯净?”小曼正色地反问。
康柏长长地叹一口气,既然绝望了——也罢,错误已经造成了,那后果——无论是什么,承担了吧!接受了吧!婆婆妈妈、可可怜怜的岂是康柏所为?就算吃砒霜,也让他带着微笑吧!
康柏该是微笑的!微笑开始,也微笑——结束吧!是结束了吗,他就这样失去了小曼?
心中扭曲着、痉挛着疼痛,痛让它痛去,又死不了,他怎能不笑?
得到是喜悦,失去——也让它喜悦,至少在表面上!
“小曼,失去你,是天意吧!”他真的笑了。
小曼点点头,她宁愿看他这副吊儿郎当、毫不在乎的样子,这才是康柏,刚才那默然、没表情的,可是像他的另一个男孩子?她爱过他,现在——也不算恨,哪能恨得这么容易,小曼爱的尽端,未必是恨呢!
“别推在天意身上,你不检讨自己的行为?”她笑。
“检讨又如何,你能回心转意?”他反问。
“不能!”她肯定地。
“那又何必检讨?”他大笑起来,笑得有点狂——一种掩饰情感的狂态。
小曼再笑一笑,把戒指放在他的掌心。
“祝福你和她!”她说。她不愿说出刘情的名字,那个女孩——她怎能不恨?
“她?!刘情?”他手掌一握,把戒指藏在掌心。“祝福我和她什么,你以为还有将来?‘小曼眉毛一掀,却忍住了要问的话。
“你知道,”康柏却会意地说出她所不曾问的问题。“失去了爱情,我就全心往上爬了,她——怎能帮我?”
“你的爱情又岂是只有一次?”她说。
他凝视她一阵,看得出她心潮起伏,脸色却波纹不生。
“心只有一个,真爱也只有一次!”他说,绝对严肃,认真地,“其他的只是逢场作戏!”
小曼懂了,却是不言语,在这方面,她固执得像条牛。
“你真美,小曼,”他真诚地,“相信到我老了,死了之后,我仍然会记得,我几乎拥有了全部的你!”
“不会是全部,”小曼吸一口气。“没有人能拥有我的思想,我的意志!”
“是吗?”他转回头,最后的一眼了吧!“告诉我,会是——沈欣吗?”
小曼嘴唇动一动,却是没有出声,康柏已大步走了。他带走的不只是一枚戒指,还有戒指所圈住的心,和心中的全部爱,他知道吗,他会知道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