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妄言看了看放在面前的茶,也不喝,突地伸手一弹杯沿,发出“当”的一脆响。
无恙看着他的举动,愣道:“苏公子怕我下毒?”
苏妄言浅笑:“不敢。”
语毕,像要证明似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。
无恙一笑,转向韦长歌:““你没有找到吴钩,也不是来送你的右手?”
“是。”
“那,韦堡主此来所为何事?”
韦长歌也不答话,从怀里掏出三粒骰子放在桌上:“想请无恙兄再指教一次。”他也不等无恙回答,迅速仰头喝干了杯里的水,翻过茶杯扣住骰子,左右摇晃了几次,再微笑着抬眼看向无恙:“我说是三个六。”
无恙脸上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:“我猜还是三、四、四。”
韦长歌揭开杯子,果然是三、四、四。韦长歌只看了一眼,放下杯子再次扣住骰子,过了片刻,再次揭开——这一次,向上的一面赫然成了三个六。
韦长歌一笑:“你没错,我也没错——上次在那家酒楼,长歌差点就被你瞒过了。”
无恙的神色居然轻松起来:“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。一个人输掉了右手,决不可能不再揭开骰盅确认一次——你是来要回赌注?”
韦长歌摇摇头:“我既然亲口认了输,不管怎么样,就是我输了。我不会反悔。只是,要找吴钩恐怕还得靠你帮忙才行。”
无恙正要说话,苏妄言突然插嘴道:“这里好静。”
无恙看他一眼,回答:“我喜欢安静,市井之地太吵,山里僻静,所以我才住到这里终日和樵夫农叟为伴。”
“一个人住在山里不会寂寞么?”
“还好。我搬来这里也不过半年左右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苏妄言颔首,顿了顿,突地道:“还有一位主人呢?无恙兄怎么不请他出来让我们见见?”
无恙脸色微变道:“苏公子说笑了,这小屋一览无余,除了我,哪还有人?”
苏妄言灼灼地看着无恙,气定神闲:“或许那位原本来就不是人。”
“来的路上我已经觉得不对劲。郊野之地是该比别处安静没错,但,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——青山幽谷,竟然连一声鸟叫一声虫鸣都听不到,岂不是静得有些奇怪?”苏妄言慢慢地呷了一口茶,话锋一转:“这种静法我在云贵一带曾经遇到过。”
“苗疆是虫蚁之地,尤多毒物,就连当地人居住的屋子里也常常会有蛇虫出没。但去过苗疆的人都知道,遇到这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,若是一户人家完全没有毒物出没,甚至连屋子周围都不闻虫鸣蛇鼠绝迹,那才真正可怕——因为这样的人家一定是养着天下罕见的巨毒之物,使得附近的同类纷纷走避——拿中原的话来说,就是蛊。”
“上次的赌局,还有刚才,韦长歌掷出来的确实是三个六,揭开的时候却变成了三、四、四,不是赌具的问题,而是他在那时候被迷惑了,他看到的三、四、四其实只是幻象。如果我没猜错,应该就是那个管姓女子所为吧?鬼是不可能光天化日下出现的。而蛊,千奇百怪,就算有一两种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也不足为怪……”
苏妄言瞟向韦长歌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们的韦大堡主又见色起意、色令智昏、色迷心窍,居然轻轻松松就让人骗了!”
韦长歌一愣,知道他生气,只好苦笑。
无恙道:“你是说我用蛊?”
苏妄言摇摇头:“不。”
又反问:“你可知道方才你倒茶给我,我为什么要弹一下杯子?”
“为什么?”
苏妄言道:“养蛊的人家请人用茶或是吃饭的时候,客人这么一弹,就表示已经窥破了行藏,蛊便不能再作怪。但刚才我在杯子上一弹,你却问我‘苏公子怕我下毒?’而韦长歌摇出来的三个六点也还是变成了三、四、四。于是我就知道,不是蛊。”
“那苏公子认为会是什么?”
苏妄言静静地看了无恙半天,粲然一笑:“那女子说自己姓管,其实,她不是‘姓’管——她是管狐。”
屋里一阵静默。
无恙忽地笑道:“都说苏大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果然不错。无恙佩服!”
苏妄言拱拱手,道:“不敢。无恙兄何不请管姑娘出来一见?”
无恙微笑着低下头,淡淡道:“云中,出来吧。”
只听得一阵笑声,然后有人轻声道:“韦堡主,别来无恙。”
韦长歌猛一回头,一个少年含笑立在墙角,眉目如画,依稀就是当日那管姓女子的模样。韦长歌一怔,呆呆看了一会,道:“是你!”
少年抿唇一笑,走到无恙身后站住,道:“在下管云中,有劳堡主惦记了。”
韦长歌奇道:“原来你不是女子?!”
云中看他一眼,只笑不答。
苏妄言看看韦长歌,又看看云中,冷哼一声:“像由心生,你满心想的都是绝色美女,眼里看见的自然也就是绝代佳人了。”
说完了,瞪他一眼,偏过头。
韦长歌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,但见苏妄言一脸嗔怒,又不禁悄悄微笑了一下。
无恙伸手把云中拉到身旁坐下,向韦长歌道:“苏公子猜得没错,云中确实是管狐,他从我十六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,能赢到堡主一只手,也是云中的关系。”
苏妄言又是轻哼一声。
韦长歌苦笑了一下,岔开道:“这两个月来,我和妄言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法子,还是找不到你要找的吴钩。三月之期将近,这么下去,恐怕得请你去一趟天下堡取你赢来的赌注了。”
苏妄言喝了口茶,脸色稍霁,仍是沉着声音道:“无恙,恕我直言,你做这一切,最后还不是为了找到吴钩?找不到人,拿着一只砍下来的右手,只怕也不会有多大用处。但韦长歌却不能没有这只手。何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?说不定会有什么你没注意的线索。只要有了线索,天下堡和苏家就一定能找到人,韦长歌的右手也能就保住了……”
无恙低头不语,半晌咬着牙道:“好,我告诉你们。我找他,为的是血海深仇!”
他捏紧拳头,恨声道:“二百三十七条人命的血债要他血偿!”
韦长歌和苏妄言禁不住俱是心头一惊。虽说已经料到无恙和那吴钩一定有深仇大恨,但却没想到这一段仇恨竟然牵涉到二百多条人命。
云中安慰似的把手搭在无恙手上,无恙握住他手,深吸了一口气,一字字道:“我姓关。”
韦长歌失声道:“你姓关?”
无恙重复了一遍:“我姓关,我的名字,叫关无恙。”
韦长歌与苏妄言对视一眼,缓缓问道:“十二年前,岳州离鸿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,包括庄主夫妇在内,山庄上下一百多口都被人杀害。庄主夫人连娟,乃是哮剑连伐远的幼女,连伐远闻讯,广发武林贴打探消息,要为女儿一家报仇。没想到,不到一个月,连家亦遭灭门惨祸。离鸿山庄庄主关城,号称中原第一快刀,哮剑在江湖中亦是成名已久的人物,门人弟子多有后起之秀,连逢惨变,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!连凶手是谁都不得而知……当年消息传出,轰动了整个武林,十二年来依然是一宗最大的悬案。你说的,莫非就是离鸿山庄这件灭门惨案?”
“不错。”无恙猛地一捶桌子:“关城是我父亲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当年留下我侥幸不死,就是要为关、连两家二百三十七条人命讨回公道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