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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页

 

  韦长歌道:“夫人说的,是吴钩吧。”

  梅影还没说话,无恙已喝道:“韦堡主,我敬你是客,你却为何一再出言不逊?”

  韦长歌正要开口,苏妄言悄悄移到他身后,低声道:“无恙心里明白,只是一时接受不了,还是让金夫人自己说吧。”

  梅影叹道:“无恙,韦公子没有说错。我给自己取名梅影,是为了吴钩;我嫁给金砾,是为了吴钩;就连当年收养你,也是为了他。”

  一时间,房间里分外安静,各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辩。韦长歌向无恙走了一步,想说点什么,被苏妄言一拉,还是放弃了。

  无恙呼吸急促,蓦地大叫道:“你骗我!你骗我!你是骗我的!”

  梅影摇头道:“我没有骗你。当年我告诉你我救你,是因为曾受过你父亲的救命大恩,其实,我根本从来就没见过关城。我救你,为的,只是吴钩的一句话。”

  无恙双肩一震,他虽然早有预感,但听她亲口承认还是大不一样,一时间,竟是五内俱焚,半晌,才哑着嗓子挣扎着道:“为什么?”

  梅影低声叹道:“我原本希望,一辈子也不用告诉你这件事的……”

  “我说过了,我原本是云贵边境的一个苗族女子。苗人群聚而居,或依山,或傍水,分为许许多多个寨子,等闲不与外界交通。我们这寨子,情况又更加特别,我们住在比普通苗人更偏僻更隐蔽的深山里,别说山外的汉人了,就连其他苗人都不敢和我们来往,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。”

  “哦?”韦长歌打断道:“那是为什么?”

  梅影却不回答,侧过头看了一眼管云中。

  云中不由瑟缩了一下。

  苏妄言微笑着向韦长歌道:“你忘了捕快李天应是怎么死的了?我猜,夫人这一支怕是会些特别的手段吧?”

  梅影浅浅一笑算是默认,接着道:“我从小在那种深山老岭里长大,最喜欢缠着老一辈的人讲外面的事给我听……那个时候,我总希望能生出翅膀到外面看一看,唉,现在想起来,反倒希望能回到以前那些快活的日子,一辈子呆在山里,哪儿也不去……”

  “有一年,我终于求得父亲同意,跟着外出办事的兄弟长辈出了一趟门。回程的时候,要经过一处山谷,我跟在马队后面,走着走着,看见路边的草丛里露出一截衣角。我跑过去一看,原来是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那里,我以为他死了,吓得尖叫起来——但,就是那一刻,他却突然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!”

  梅影的声音微微发颤,透着几分回味、几分欢喜,脸上笼罩着一层莫名的光彩,看来更加不可方物。

  “他的脸被血污了,但他那双眼睛——那双眼睛……唉,那年我才十五,他看了我一眼,那一眼我便再也忘不了!他不知道,从那时侯起,我的心里就有了他了,再也容不下别人。这么多年了,每天晚上做梦,我还是会梦见他睁开眼睛看我的那一刹那,他的眼睛亮亮的,都是光,被他的目光扫到,就像是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一样!我的手,一面发着抖,一面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,擦去他脸上的血。他长得真俊,我几乎觉得连自己的发梢都烫起来了!他伤得很厉害,又中了剧毒,本是万无生理的,却偏偏叫他碰到我们,莫不是上天注定要我和他一世纠缠?……我们把他带回去,我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照顾他,那时侯,我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是远近公认的美人儿了,总有许多年青小伙子围着我献殷勤,送来各种贵重礼物讨我欢心,但我都不稀罕,我只盼着他早早醒过来,对我笑一笑,和我说说话。”

  “他昏迷了整整两个月。他快醒的那两天,总叫着一个人的名字”,梅影压低了嗓子,却是学着对方的语气,轻轻地喊着:“小思……小思……”

  她虽是女声,但语气却学得极像,一听便知道是病中人的呓语。韦长歌听到“小思”二字,他听过苏妄言转述老七的话,知道吴钩就是这么称呼君思的,不由转头看向苏妄言,哪知苏妄言也正微笑着看他。

  韦长歌看他眼角含笑,没来由的,就想起那个过去了的夏天里自己也曾是这样的叫着苏妄言的名字,突然间,只觉得心上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划过了。像是为了掩饰心头动乱,他小声说了句“他对他这个师弟倒还真不错”,便忙又回头听梅影说下去。

  “小思!小思!”梅影惨笑道:“我坐在床边,他每叫一声,我的心就又被刺了一刀!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我‘小思呢,他在哪里?’我听在耳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,但他醒了,我又比什么都欢喜……”

  她停下来,望向无恙,半晌幽幽地道:“他就是吴钩。”

  无恙本来和云中一起坐在角落里,这时霍然立起,死咬着牙关,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。

  梅影自顾自地接着道:“问他怎么受的伤、从哪里来他也不肯说,只是急着要走。我还当那个小思是他心仪的姑娘,忍不住问他:‘我知道,你是急着回去见小思,是么?’他一愣,就不作声。我气苦,又说:‘她是你的意中人?你为什么只记挂着她,却连正眼也不肯看我?’他回答说:‘君思是我师弟,我们一起逢难,如今他和师父生死未卜,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。’——原来那个小思是他的师弟,我正松了口气,又有点不好意思,讷讷地道:‘原来他是你师弟……’吴钩却接着说:‘妹子,你人漂亮,心地又好,你将来的夫君可是有福了。’我听了,就如五雷轰顶一般,好半天,才明白他的意思。”

  “我又惊又怒,问他‘你不要我?!’”梅影想起往事,忍不住闭上眼睛——二十多年了,她无数次想起当日情景,一怒一笑历历在目,两人说过的话,也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心里。虽然明白这一切都已经是陈年故事,也知道流光抛洒芳华永逝,只是无奈心上旧伤总如新创,每每揭开都会痛得淋漓——“哈,那时侯,我可从来没想过天底下竟然有男人会拒绝我!他沉默了好一会,经不起我一再追问,最后终于承认他早有了恋人。我嫉妒得发疯,连声质问:‘她是谁?你为什么宁愿要她也不要我?她难道比我还好看吗?’他点点头说:‘你说的不错,就算以天下之大,只怕也再难找到一个比你更美的女子。你很美。但在我眼中,还是他最好看。”

  她说到这里,韦长歌和苏妄言俱是心头一荡,彼此都想起那日在岳州城外吵架的事来了。

  ——“其实你又何必生气?在我眼里还是你最好看。”

  苏妄言像从未见过似的凝视着韦长歌,当日他似是随口道来,他听着,也不在意,但,到了这一刻方才淡淡的,有了些许味道……

  梅影道:“他握着我的手,对我说:‘我不能瞒你,这辈子我就只喜欢小思一个,我也只有他一个。妹子,是我对不起你。’我呆住了,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——我曾幻想过无数次,如果能为他所爱该是多么幸福,可我从没想过,他喜欢的竟会是个男人!……我整个人都崩溃了,发疯似的痛哭起来,但哭有什么用呢?哭完了,眼泪一抹,还是喜欢。我于是送他回去,等到了我才知道,原来他是那家的人,怪不得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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