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提着一包热腾腾的饼来到萧子暮身边,柔柔地望着他。「相公,这些饼让你在路上当干粮。」
默然接过,萧子暮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片刻,而后再不留恋的起身,向众人一个长揖。「各位,萧子暮就此拜别,希望你们好好照顾翎儿。」
外头的雨势仍大,凤翎撑了把伞想送他到村口,但才到门口便被他婉拒。
「雨大呢,我自个走就行了,妳回去吧。」说完,他头也不回地离去。
凤翎撑着伞就这么站在门外,目送着他的背影,一直到他消失在蒙蒙烟雨之中。
心,也随着他走了,她好象从此一无所有,无所归依。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收回一点,雨丝越落伞下打在脸上,水也浸湿了裙脚,可是她,一步也动不了。
「凤翎……」眼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,是阿大与阿二,忧愁满面地唤着她。
美丽而凄迷的眼眸移到了他们身上,她朝他们微微颔首,艰涩地恳求:「拜托你们了。」
有了她这句话,纵然不舍,两兄弟还是拎着一个小包袱,飞也似的往萧子暮离开的方向奔去。
人事不免离合,除了父亲过世那一阵子,她再没有如现在般悲痛逾恒。再度失去了至亲的人,她哭也不能、叫也不能,只有痴痴地站着,任雨水打在空虚的躯壳上,让凉意提醒她,自己仍然活着。
尝尽悲欢,她只能再软弱一下,然后就应该恢复正常了。为她担心的人太多,连远去的他也放不下。仔细回想,他帮她解决了制饼材料的物价问题,为她寻到了试吃的师傅,教会了众人谋生的技能,还留下一笔能让大伙儿好一阵子不愁吃穿的钱财……他早就为她铺好后路,但沉浸于喜悦的她,竟是盲目到看不见他的用心,否则,有了心理准备,她也不会如此哀痛了。
一个时辰过去,雨好象愈下愈大,连视线都模糊了……
突然间,远远的两个黑点吸引了凤翎的注意,而后,黑点愈来愈大、愈来愈大,当来人到了眼前,居然是方才离开的阿大与阿二。
「你们怎么回来了?我不是请你们暗地保护我相公吗?」
淋得湿透的两兄弟极有默契地打了个喷嚏,阿大无奈发难:「凤翎,我们真的追了上去,可是萧子暮竟然就在前头等我们,说他早知道妳会有这个安排,要我们回来保护妳就好,他自有办法解决想对他不利的人。」
阿二也耸肩苦笑。「我们本想骗骗他,假装掉头,等他离开再缀上去,结果他老兄走没两里路,又突然回首隔空喊话,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别跟着他。」
这番话,引起凤翎久忍的泪水潸然落下。
终于再也受不了,她甩下手中的伞,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天空嘶吼:
「萧子暮、萧子暮、萧子暮——」这是最真实、最痛楚、最辛酸的吶喊,她一直叫到喉咙哑了,声音变了,气力也用尽了……
他真的,再也不会回来。
第四章
永乐三年,五月。
「萧夫人……萧夫人!」
裁缝铺刘婆婆的声音由远而近传至凤鸣号里,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。
「萧夫人哪,刘婆婆有重要的事儿要告诉妳!」枯瘦的双手又用力地拍了几下门。「奇怪,早上还见店里开着门,怎么下午就关上了?」
耳朵贴近门边……「啪!咚!叩!」里头传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,饼香也隐隐约约,店内似乎有人在?
刘婆婆举起手正准备来个最后一击,紧闭的门扉忽然开启,里头冲出一个脱得赤条条、仅穿条底裤的男子,还狼狈地抱着一包饼。
「啊——」拔尖儿的叫声响彻云霄,刘婆婆一手捣眼,另一手举起往男子身上乱打一通。「你这登徒子,光天化日不穿衣服成何体统啊……唔!」
一只纤手封住了刘婆婆的哀号,穿著红衣裳的凤翎凶霸霸地瞪了男子一眼,教他落荒而逃,才好整以暇地对刘婆婆笑道:「婆婆别叫了!那个臭男人到我们店里想偷饼,只好拿他的衣服抵债喽!」
「原来如此,呼!」刘婆婆抚着心口,还不忘对着男子的背影叫骂:「呸!就是有这种恶客人!要敢到我的店里买衣服,定把他轰出去!」
「婆婆是不是找我有事啊?」凤翎将她迎进门,热热络络地招呼着。
「是啊!」刘婆婆笑嘻嘻地坐下,想要开口,又忽而面有赧色。凤鸣号里一屋子人就不明所以地看她脸色阴晴不定,最后她才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:「其实是这样的。我家那个儿子,四十几岁了还考不上个进士,今年又落第哩……不过,他倒是从京城里捎了个消息回来。」
一听到关于科举,凤翎立刻竖起耳朵,拉着婆婆的手追问:「什么消息?」
「嘿嘿,萧夫人,妳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吗?」刘婆婆本想卖个关子,但看到凤翎着急的样子,心底不忍,忙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。「就是你们家萧先生啊!听说他会试、殿试都是第一名呢!」
「真的?」凤翎心花怒放地跳起来。她就知道凭相公的才智,科举定是三元及第!
好久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啊……今儿个一听刘婆婆的话,她强压下的思念又源源不绝地冒出来,溢满了整个心窝。
「当然是真的啊!听我儿子说啊,新科状元一般都是授官这个……翰林院……这个翰林院……修撰!可是萧先生硬是和别人不一样,听说直接被升为……嘿!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名,老婆子记不太起来……」
「没关系没关系,有相公的消息就行了。」兴奋地转了个圈,凤翎向屋子里其它人炫耀:「看吧!我就知道相公厉害得紧!」
众人一阵相视苦笑。她对萧子暮的崇拜已经到了一种盲目的地步,几年来始终没变,他们早就麻木了。
「哎呀!萧夫人,萧先生现在发达了,应该会回乡来接妳到京城享荣华富贵吧?」刘婆婆殷慰地陪笑,好象跟状元郎沾上了同乡之谊,连她家门楣也跟着光荣起来。
讵料,这个问题令凤翎笑容倏地敛去,满目的光采黯淡下来,室内其它人亦是大眼瞪小眼,不知怎么响应。
对萧子暮西言,山寨里的人生活已安定无虞,他完成了凤寨主的遗愿,因此两年多前他的离去,应是代表着与他们关系的结束——当然,也包括与凤翎的夫妻关系。所以,大家都很清楚,萧子暮不会再回来。
可是,凤翎一直不愿面对这个现实,仍以萧夫人自居,现在被刘婆婆无意揭了这个疮疤,教她情何以堪?
刘婆婆看了看众人,对他们奇怪的表情感到疑惑。忽然心眼儿一明,自以为是地猜测:「萧夫人,萧先生不像是抛家弃妻的人啊……」
凤翎的脸色更沉重了。
「唉唉,」刘婆婆拍拍她的肩,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道:「男人的心思是很难捉摸的,尤其是飞黄腾达之后,就更容易得意地忘了祖宗!他要是不回来,妳可以去找他啊!」
「找他?我可以吗?」她该以什么立场去?萧子暮帮他们的已经够多了,这一去找他,倒像是她想攀附权贵似的,她不敢期望他会乐意见到她。
「怎么不可以?前一阵子我才看了出『包青天怒锄陈世美』的戏,那个陈世美啊,当了驸马之后就忘了家乡的妻子,难怪给青天大人锄了!我看哪,萧先生那种人中龙凤,很有可能也被皇上赐婚,萧夫人妳应该在这种事发生前先找上门,稳住妳正宫的地位,免得到时候……」